甚至于水渠兩旁,還有丹砂小字批注,引流截流會造成的損失,改流以後惠及的州府良田。
這一條水渠修好,幾乎可以說是将禍患儋州十六縣的水澇水患,引流到撫州,灌溉撫州千傾良田,等停了截流,水渠又連通馱、泾兩處水系,這一條水渠修好,可謂神來之筆,造福一方。
壞隻壞在,截流改道這一兩年,彭冀一帶難免幹涸,缺了水,就算還能養桑蠶,數量少不說,品質肯定也大不如前了。
沐雲生仔仔細細将圖看了幾遍,心裡已經有七分信了,不過穩妥為上,還是準備找些朋友打聽打聽。
外頭奔進來一個小夥計,滿臉的欣喜癫狂,手舞足蹈又急切,“大掌事——快去洽談,鄭記原先準備擴開綢緞鋪,囤積了好一批彭冀生絲,其他陳記李記都遞了帖子,想去尋陸少夫人商量勻出一些——”
沐雲生吃驚,差點沒撞到門楣上,“你說誰?”
小夥計急得手腳一起比劃,“陸少夫人啊,鄭記就是陸少夫人名下的,平津侯府陸少夫人——這可輕易不得見,公子還得尋尋朋友牽個線才行。”
“!”
沐雲生扇子都掉在了地上,實在是被驚住了。
天降祥瑞,來福又激動又緊張,自從彭冀那邊的商戶傳來消息,短短三日,生絲的價錢翻了三番,現在有人在哄搶,也有人在觀望,來福天天都勸夫人,今天也勸夫人,“快賣了吧,夫人——”
偏夫人沉得住氣,有人遞了帖子,一概是閉門謝客,到了第五日,才開了門市,在鄭記門前支起了攤子,擺上上等的生絲。
也不一口氣賣,隻早晚各放一批,每日售賣的都是定額,比原來的價格翻了五倍,也照舊是供不應求。
畢竟絲織品不是賣進富足之家,就是賣進貴族高門,鄭記賣的是上等絲,價錢越高,穿上的榮光也就越多,沒得穿,隻怕許多人都不好意思出門參宴。
眼看還債是不愁了,來福每日笑呵呵,不睡覺也精神百倍,跟着程老忙進忙出。
宋憐并不出面,在二樓聽下頭人聲鼎沸,算算這幾日的進項,稍稍松了口氣。
去年趙輿受命去救災,天子下了令,讓他想辦法解決儋州水患,趙輿自知愚蠢,不敢往上提他想出來的什麼徙民的蠢辦法,帶着屬官又去了一趟儋州。
真正做事的是陸宴,他未成親前便喜歡地州志,派給趙輿的事多數壓在他身上,他做事,凡事必精,書房裡與水文山河相關的書卷成山來算,又有許多的經驗,在治水上有方略。
那張輿圖便是陸宴的成果,隻不過所有人裡,隻有陸宴實地勘察過。
陸宴朝趙輿禀告修建水渠需要截流,統算了會因截流造成的損失,請令商議調撥補償,趙輿十分不耐煩,連仔細聽也不願意,更不用說補償了。
趙輿為表功,隻照着陸宴畫的輿圖親筆描繪了一張,隐匿了需要截流馱水這一節,給天子呈遞了[治儋州水患一策],天子看完大喜,诏水工司商議,工期定在今年秋枯水季,那時她料定趙輿為尚書令的職位,必定要促成這一樁官績,想着餘錢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搏一搏。
現在簡佺期冒頭,正需要幾把火,這現成的一樁實績,機會不抓住就是傻了。
生絲的價錢起來,售賣完,再賣掉四間鋪子,清了債,手裡還有兩間當街的,以後慢慢經營,虧空的錢财,總會回來的。
宋憐輕輕放下竹簾,回身見小千正激動掰手算錢,不由莞爾,“走罷,去杏林街。”
這幾日有位姓馮的大夫來了京城,在濟世堂坐診,她以前就想請這位大夫,隻是苦于沒有對方行蹤,這回有消息,哪怕那大夫脾氣再古怪,也得想辦法拜托給小千和母親看看的。
趙岩親自到鄭記外頭看了兩回,确定沐随令說的是事實,回國公府呈禀,被太陽曬棕的臉上都是驚歎。
“陸少夫人囤積的生絲數量極大,主上讓屬下差人暗地裡防着有人損毀生絲,也壓根用不上,陸少夫人似乎早早就雇傭了镖師,一半守庫房,一半扮成了夥計。”
“生絲的價錢暴漲,陸少夫人這會兒應該是不缺錢了,有些商肆着急要上等絲,願意出十倍的價錢搶,那掌事卻說,東家交代了,不可賺不義之财,所有的生絲都以先前定下的價格出售,錢給多了也不會收。”
那些個去買絲的,都連聲稱贊,贊鄭記高義。
高邵綜掃了一眼滿臉欽佩的屬下,到如今,心裡竟一點也不意外了。
分明已經賺盡不義之财,卻也掌着分寸,如此既賺了錢,也不至于太過分,如此将來開門做生意,也不會受其他商肆排擠記恨。
他這面兇心善的屬下若是與她共事,或是給她辦事,必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高邵綜看着案桌上輿圖,下颌線微繃。
第幾次了。
想助那陸宴平反脫罪,她憑自己謀算,非但讓那人脫了罪,還升了官。
願出資相助,她憑自己,打了漂亮的翻身仗,洩露治水輿圖的罪名,也隻管推去趙輿身上。
連會有人放火燒庫也料到了,提前做了防範。
其人不知是何等明麗張揚。
趙石進來禀報,行了禮回禀了事情,不見主上吩咐,擡頭看時,見主上正出神,心裡吃驚,不由朝兄長投去詢問的目光。
“主上?”
高邵綜回神,目光沉斂,“何事?潛入京城的羯族奸細,尋到消息了麼?”
趙石回禀,“還沒有消息,各處暗哨盯着,應該是還沒到京城。”
趙石說着,頭埋得低了一些,“是馮老大夫讓屬下給主上帶話,說他去平津侯府外頭轉了兩圈,那平津侯好得很,沒傷筋動骨,根本用不上他出手,馮老大夫發了火,讓主上今晚上過去烹茶請罪。”
把人大老遠從洛陽請來,白跑一趟,加上那兩尊玉麒麟,是禦賜之物,隻借給老大夫看看,趙石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屬下找大理寺的人打聽了一下,原來陸少夫人花了大價錢,上下買通許多的獄卒,平津侯受的傷,隻是看起來吓人,沒有大礙。”
趙岩張了張口,又閉上。
高邵綜靜默片刻,平心靜氣起身,“走罷,去濟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