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我以為它也無聊和我玩呢。”
紀喬撕開糖紙,感慨這世道,連蛇都要學會人情世故。
桌上落了幾把幹枯的淺褐色藥草,清香浮出,紀喬嗅了嗅,覺得這味道十分熟悉,他睨見應玄行彎腰放置藥臼的背影,忽然驚覺這不就是之前在應玄行身上聞過的香氣嘛。
難怪他一直覺得好聞,安心,原來是草藥的效果。
應玄行進門後關了燈,隻開了毛毯上支着的一盞落地燈,中央鵝黃色的暖光剛剛好填滿整個房間,不會太亮,又不會暗不視物。應玄行在桌幾前不緊不慢的磨着草藥,粉末漫出來的味道足以讓紀喬昏昏欲睡。
紀喬咬碎了糖,打了個哈欠,聽到前方那人戲谑地問他是不是困了。他裹着被子側躺,百無聊賴望着應玄行邊磨邊加一小簇草藥的情景,紀喬不反駁。
明滅燈色,美人垂眸,這場面就跟做夢一樣。他确實是困了。紀喬懶洋洋地說,“應玄行,再講講你們苗疆的事呗。”
研磨聲卡頓了一下,默得時間好似暫停了一瞬,應玄行聽完低着頭笑,眼睫投落的光影蓋住了眼裡情緒,“又是想聽苗疆的格林童話?”
“不是。”
“那你想聽什麼?”
“嗯……”紀喬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這一路太多奇怪的問題,太多他還未知的事情,紀喬通通都想知道答案。例如他至今沒有見到的苗疆大祭司到底在哪,素不相識的奏莫娘為什麼要送他平安符,那間吊腳樓裡為什麼會出現有烏溺的合照等等。
他想起了那個名字。
阿禮。
兩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字,但紀喬卻一直詭異地記着。他隐隐能感到,這個人,對于他,對于這整個事件,可能存在某種特别的關系。
他半張臉埋進枕頭,露出的一隻眼睛因為困意而不斷眨着。紀喬強撐起精神,問,“應玄行,我和你打聽一個人,你知道他嗎?”
“誰?”
“阿禮。”
藥杵再度停下,但這回應玄行擡起了眼。
雖然應玄行臉上的神情好像沒有絲毫變化,可紀喬知道,他問對人了。
初認識那會兒,他就隐約覺得應玄行此人很能藏匿心思。
倒不是貶義的意思,隻不過紀喬有時候試圖看清他,卻總覺得應玄行這個人就像霧裡那支花,水中那捧月,一點都讓人捉摸不透。
曆經月下暢談的那夜後,他更是覺得應玄行身上神秘色彩太重,就像遊戲裡的主導者。他想讓紀喬他們知道的自然會說,但那些完全不能讓他們得知的,紀喬根本找不到一點相關線索,甚至沒有頭緒。
此刻,這個慣會藏情緒的人,因為阿禮這兩個字,紀喬從他眼裡看到了一種洶湧的波動。
這種劇烈的情緒并不來源于害怕、震驚、難以置信,反倒更偏向于遠方傳來了故人的消息後他試圖平靜,但難以抑制住内心的狂喜。
紀喬看見他抓住藥杵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着白,燈色映着他無波無瀾的臉。很快紀喬聽到他問自己,你想知道嗎?
話畢,紀喬原先緊繃的胸口四面通風般輕松了不少,因問話而懸起的心緩緩墜地。
應玄行不問他從何知道這個人,也不問他想幹什麼,而是問他想不想知道,平靜地好像在問今天會不會下雨。紀喬注視着應玄行眼尾那粒小小的,墨色的痣,輕聲說,想。
研磨聲又鈍鈍地響起,應玄行偏頭,他的眼睛凝在了窗戶的上方的樹影,久久停留,仿佛在回憶一樁很漫長,很漫長的故事。紀喬依稀想起雲寨裡屬于應玄行的房間的這個位置,挂着個有一定年份的,不算好看的晴天娃娃。
藥杵一下一下結結實實砸在藥臼,應玄行錘擊的力道緩而有勁,說是回憶,但更是發洩那股深藏多年的情緒,“阿禮,是我八歲時,寨子裡新來的一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