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今天是和哥哥不shuō話的第四天。
便簽紙被一張張有秩序的貼在牆上,烏庾禮低頭又撕下一張記錄。鉛筆在第五天的末尾輾轉了個圈,他猶豫了下,補充一句:哥哥偷偷跟蹤我。
距離上次他倆吵架過去五天,放學後他習慣性在門口站住,很快又反應他現在不要等應玄行了。
冷戰進行得舉步維艱,畢竟是鄰居,烏溺和舒謠又是多年好友,當年建兩間吊腳樓時的構造大同小異。
以至于烏庾禮房間的窗戶正對着應玄行那扇橫生了一樹桂花的窗,所以他晚上寫作業時,隔着幾米距離,就能從桂花葉茂密的叢中窺到應玄行的一點樣貌。
他果然不喜歡我。烏庾禮悶悶地想,否則為什麼這幾天完全都不搭理自己一下,從認識到現在全是自己主動。
偏偏最近放學後他隐約察覺到,應玄行有意跟着他。
例如他們沒有吵架前最先到校門口的都是應玄行,烏庾禮收拾東西慢,出來時大部分人都散了,應玄行通常就在保安亭的牆邊抱臂站着,楓樹落他肩上,有些時候會讓人錯視将他彙成一道惹眼的風景線。
近幾天烏庾禮總以為應玄行先行一步走了,于是他回家速度比平時更慢吞吞,行至半路,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林間隐隐傳來一陣距他不近不遠,幾乎重疊的腳步聲,就這麼如影随形跟了他一路。
烏庾禮皺了皺眉,有意識加快了步伐,結果後面那東西也緊跟着加快了步伐。經過一棵老樹後,烏庾禮猛地回頭,就見應玄行沒什麼表情的在不遠處負着手慢悠悠的走。
兩人對視了一秒,應玄行眨眨眼,站直了。
“……”
烏庾禮沒說話,松了口氣,立刻别過頭繼續順着自己的軌迹回家。
等到家後他趕緊上樓照鏡子,左轉轉右看看,什麼都沒有。
不應該啊。
烏庾禮以為自己背後粘了什麼東西,不然為什麼感覺路上應玄行一直盯看着他,像鬼一樣,簡直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
這種詭異的被注視感和被尾随感同時持續了五天,烏庾禮才琢磨出不對勁——應玄行絕對是故意的。
不等他想明白,烏溺在樓下喊他吃飯。
近來她在家裡呆的時間久了,一時興起也會自己做飯。烏庾禮每次想和她多說點話,多在一起呆久一點,但飯後烏溺往往就冷淡地喊他回房間乖乖寫作業,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
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
烏庾禮咀嚼着飯菜發呆,小心地望着烏溺,蓦然想起回苗寨前他都沒有再見到父親一面。
烏溺隻和他交代說爸爸離開了,卻從來不解釋是哪個離開法。
從小寵着他的父親從某天起就在他的世界消失,猶如人間蒸發,他留給烏庾禮最後的記憶還是在和烏溺吵架那天,兩個人都吵得很兇。
家裡的東西噼裡啪啦碎了一地,玻璃有些甚至飛濺到站在門邊的烏庾禮腳下。
他不知道爸爸媽媽在吵什麼,隻模糊地聽見一些字眼。
什麼失憶、巫術、催眠、根本就不愛、離婚類的字眼,烏溺試圖讓覃喬冷靜下來,但他始終因為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到發狂。
記憶中的父親覃喬為人處世講究平和,他與烏溺也一直恩愛有加,對烏庾禮更是有求必應的寵,一家人簡直是外人嘴裡的模範家庭。
這是他第一次見向來溫潤謙和的爸爸那麼生氣,兩隻眼睛都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因為顫抖而直不起腰。
烏溺無法把控局勢,隻好打電話給朋友将躲在角落的烏庾禮帶走。
那時的烏庾禮沒有想到,他與父親的最後一面,是他在哭着被朋友抱走那刻,從即将合起的門縫裡看到覃喬徹底崩潰地跪在滿地玻璃渣中。男人的眼裡充斥着恐懼而不斷流淚,神情像瘋了一樣重複着求烏溺放過他這句話。
他們最後的對視,再也不是作為父親對孩子疼愛的目光,而是覃喬望着他仿佛在看什麼可怕的生物。
從那天後,烏庾禮再也沒看到過覃喬。烏溺收拾完行李帶他回了苗寨,關于爸爸去哪了,她從始至終不願意給出确切的回複。
“怎麼了?”
察覺到孩子長時間的觀望,烏溺看他一眼,“今天的飯不好吃嗎?”
烏庾禮搖搖頭,某種不好預感極其強烈讓他不敢問關于父親的話題。他扒了一大口飯,含糊吃完後怯怯地問烏溺,“媽媽,今天下雨,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苗寨樹多,雨季又長,雷雨天狂風呼嘯,樹葉被吹得鬼嚎作響,烏庾禮最害怕這個。
以前逢着下雨,覃喬會唱兒歌或者講故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哄他睡覺。
以前在半睡半醒間烏庾禮就會緊緊抱着覃喬的手臂,咕哝着問爸爸你一直說話不累嗎。覃喬摸摸他的頭,說因為爸爸愛禮禮啊,愛怎麼會是一件疲憊的事情呢,爸爸呢,超級超級願意一輩子都給禮禮講故事。
這導緻烏庾禮小時候認為,愛,就是會願意永遠給一個人講故事。
屋内安靜了一會兒,烏庾禮抓着筷子的手越發用力,短短幾秒猶如螞蟻搬家般行進的滞澀遲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