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河邊，阿嬌先把手裡的盆放到一塊洗衣的大石上，然後就跑到了一顆大槐樹下。

撥開掩蓋着的石頭堆，從裡面翻出一本作業本和一根鉛筆，她沒在意樹上的疙疙瘩瘩，趴在樹上就開始寫了起來。

這本子是村長女兒何珠留下的，何珠是村長家二女兒，村長還有個大女兒，和阿嬌不同，村長的大女兒是他逢人就聊的頂頂光榮的大學生，早就離開村子去上大學了。

何珠卻和她那大姐不一樣，天生不是一塊學習的料子，每天把筆杆子咬斷了都學不出個所以然。

村長可不這麼想，他有過第一個大女兒的經驗，覺得自家的種都有這個聰明勁兒，指望着二女兒也一樣像大女兒考學離開村子去上大學。

村長對她要求高着呢，托着大女兒從城裡買了習題回來天天讓她做，做不出來就是一頓竹筍炒肉，屁股都給打爛，可讓天生就不好學的何珠愁的身上的肉都要掉了好幾斤。

阿嬌是有次碰到貪玩作業本沒動的趙珠躲她爸的打的時候攬上這個活的。

趙珠一個胖丫頭，才十歲就比十三歲的阿嬌高，身體能抵得上阿嬌兩個寬，躲在槐樹後面瑟瑟發抖。

怕有人會吸引來她爸的注意，何珠緊張兮兮的拉着不認識的阿嬌躲到大槐樹後面，噓聲讓她不要說話，村長拿着笤帚找過來就要看到人的時候，阿嬌忽的站了出去喊了聲“村長伯伯好。”

她動作太快，何珠躲在後面沒拉住都快吓死了，以為阿嬌要告狀，腿肚子直打抖。

村長看着忽然從樹後出來的阿嬌愣了一下，問道：“是阿嬌啊，看到珠娃子了嘛？”

阿嬌面不改色的指了個反方向，“好像看到往那邊跑了。”村長沒有懷疑，畢竟他家何珠跟阿嬌也不熟，轉頭就走了。

單純的胖丫頭何珠躲過一劫對阿嬌千恩萬謝，把她當成知心好友一股腦把煩心事都說了。

“要是有人幫我寫就好了，我甯願把零用錢都給她！”聽到何珠的話，阿嬌眼裡露出一絲光彩，這是她的機會！

她聽到自己開口抓住了這個機會，“我可以幫你寫。”

阿嬌看着再是沉穩可靠，何珠都不太信，村裡就一個小學，她可沒見過阿嬌。

阿嬌哪會輕易放棄，跟回何珠家裡，硬是追着把何珠的作業本寫了，她幫過何珠，何珠也不好意思趕人，等真看到一手漂亮的字寫的滿滿當當的習題，她不信也得信了。

阿嬌還當場學着她的筆記，又擦了重新寫了一份，然後這樁買賣就成了。

至于阿嬌為什麼會這些，她推說是每天晚上看何寶生書學會的，何珠這個沒什麼心眼的胖丫頭就信了。

雖然那天回去晚了飯燒遲了又被張翠芳把胳膊擰紫了，但是阿嬌是頭一次有了自由的希望。

家裡富裕的村長家除了對何珠學習上嚴一點，零花錢可沒少給，一個星期有兩塊錢的買零嘴的錢。

在九十年代的何家灣，一個星期就有兩塊錢零花錢的何珠是全村最富的小孩了，她有點舍不得的拿一塊錢，雇阿嬌給她寫作業。

到現在快一年下來，阿嬌已經偷偷存了四十多塊錢了，全被她藏了起來。

阿嬌模仿着何珠的筆記趴在樹上寫完對她來說不能再簡單的小學生練習冊，又把它放回了原處，下午放學回來的何珠會到這裡來拿，是兩人約定好的地方。

河邊的衣服已經泡了一會兒，瘦小的女孩将衣服從盆裡一件件拿出來搓洗幹淨，不敢耽誤時間，就趕緊回去了。

晾完衣服她就要馬不停蹄的燒上竈把午飯做了，先送到田裡，然後再送一份去給上學的何寶生。

田裡認識阿嬌的人不少，瘦小一個人拎着五個人的飯盒和一個大水壺四平八穩走在田埂上，路過的人都已經習慣每天來送飯的阿嬌了，最多會招呼聲：“阿嬌又來啦？”

被問話的阿嬌也不說什麼，就低頭沖人安靜的笑笑，露出些小而尖的下巴，雖然瘦黑一些，但挺翹的鼻子垂着的長睫毛在何家灣算是個周正的小丫頭了。

她逢人就笑的模樣有時候能換來點人家飯盒裡的半塊紅薯，難得有時候還會被塞一塊肉幹，阿嬌從來不拒絕。

隻可惜小姑娘被苛待着，低眉順眼的，本來底子不差的模樣被折騰的又幹又瘦像是明珠蒙了塵。

她的長相跟趙自強和張翠芳一點都不像，因着這不像，趙自強更不喜歡這個賠錢貨女兒了。

知道點她家事的人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還是投錯了胎，這麼能幹一女娃好好養着以後不定比男娃還有出息呢，現在他們農村人重男輕女沒以前那麼嚴重了，沒看村長家女兒多有出息，比兒子還強呢，但别人家的事不是他們能管的，也就在心底感歎兩句了。

阿嬌給何寶生送完了飯，徑直從學校往家去了。

路上卻看到了原先村子裡已經搬出去的陳大富戶家裡的院子門打開了，進進出出許多人搬擡着各式各樣看着貴重精細的生活用品進去。

就連一塊地毯也是透露着低調的厚重精緻。

她瞥眼看進院門，隻看到一個站在院中間寬肩窄腰的挺拔背影，像是個少年。

回去要先吃飯，接着還有活要幹，沒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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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灣搬進來一個神秘的富貴人家，這個消息不消半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小小村子裡有什麼風吹草動，沒多久家家戶戶都能知道。

晚飯的時候，就連趙家都在讨論這個忽然搬進來了不得的人家。

阿嬌照舊蹲在竈台旁吃飯，這會兒她在細嚼慢咽，碗裡沒幾粒米，怕吃快了肚裡還沒感覺就吃完了。

二嬸王小蘭道：“我聽說咱村上好像來了個城裡的大少爺，你們瞧見了嘛，下午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小皮卡運了一車子的好東西進了陳大強以前的房子裡。”

張翠芳不信：“咱們這小村子能來什麼城裡大少爺，窮鄉僻壤的。”

王小蘭：“嫂子你這就不懂了吧，有的有錢人就喜歡咱們這種山清水秀的小村子。”王小蘭還用了個她腦子裡僅有的成語，顯出一副很有學問見過世面的樣子。

村子了總是一成不變的日子被這神秘的大少爺震動了一下，一晚上趙家的飯桌上都在讨論這個少爺家裡有多少寶貝，猜測着他的來曆。

阿嬌聽了一耳朵，頭低的很低，快要埋到碗裡了，說不定真像王小蘭說的是有錢人來了鄉村體驗一下樸實的鄉野生活吧。

阿嬌心裡冷笑兩聲，她仇富。

她甩了甩腦袋抛開關于搬來的這位新住民的事，心裡默數着到年底的時候能存下多少錢。

她所有的收入都來自于何珠給她的寫作業的錢，家裡的錢糧任何東西都歸張翠芳管，少一分一厘，丢一個雞蛋她都能發現，阿嬌除了在這個家裡能吃到一口讓她餓不死還能繼續幹活的飯，别想攢到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