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付東緣醒了。
他不僅睡了一個長覺,還睡了一個整覺,醒來之後連哈欠都不打,舒爽極了。
外頭聽不到雨聲了,也聽不到茅草與杉樹皮做的屋面聚水之後,往地上滴水的聲音。想是一個好天氣。
付東緣穿來這幾天幾乎都在下雨,有時大有時小,出門靠傘遮,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他想在天晴的時候去村子裡轉轉,去地裡轉轉。他想看看這個朝代的人是怎麼耕種,怎麼對待地裡的植物的。
穿好衣衫與鞋襪,依舊是摸黑走到門邊,找到門栓,擡起,拉門一看,果然,密布的陰雲已經消失了,露出青色的天空。
等太陽出來,這片青色的天空就會轉為幹淨的藍色,像被水淘洗過的藍。昨夜下了好久的雨嘛。
空氣清新得讓人覺得呼吸是有實感的。每一次呼吸,吸進去的都是淘洗身心的好東西。
付東緣扶住腰,腦袋與肩頸微微向後仰,朝着天空,動用全身的力量深吸了一口氣。
清新的空氣像水一樣在它經過的地方留下爽快熨帖的感覺,還帶着一些晨曦未明時的清涼。
再吸一口,竈房飄出煙火的氣息與食物的香味随之而來。
恢複端正站姿的付東緣聽到了揉面的聲音。低沉、有力且快速。是周勁在做吃的。
聞久了聽久了,肚子就開始鬧了。
付東緣揉了揉這具已經好得八.九不離十的身體,跨過門檻,走向廚房。
水鍋裡依舊有熱水。
揉面的周勁看到付東緣進來,沒來得及訝異他怎麼醒得這麼早,張嘴就問需求:“是不是要喝水?”
付東緣乖巧點頭。
杵在竈台邊上的人随即攤開兩隻沾了雜糧粉的手掌,正要去洗手拿碗,卻被付東緣攔了下來。
付東緣道:“我自己來。”
在一衆适齡男青年中選擇周勁,付東緣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看中周勁的任勞任怨,也不是讓他來給自己當下人的。
他有手有腳,病好之後身體吃得消了,該他做的事也該做起來,更何況,這隻是一件拿碗打水這樣不費什麼體力的小事。
見哥兒堅持,周勁把邁出去的半個身子收了回來,繼續揉面,隻是目光停駐在取了碗,獨自去打水的付東緣身上,不肯移走。
“掀開鍋蓋時,冒上來的氣會很燙,你要小心,别掀得太快,等氣散了再去打。”
周勁很仔細地提醒付東緣小心鍋裡的蒸汽,付東緣十二歲就獨居了,獨居後頓頓都自己做飯,能不知道嗎?
他先将鍋蓋掀開一個角,等汽散了才全部打開,然後轉頭對這個操心過頭的相公說:“我沒那麼嬌。”
周勁不說話,看着付東緣從鍋裡打了水,在嘴邊吹涼後小口小口地喝了進去。
“周勁,昨天上車時,我爹是不是給我的行李裡塞了一罐牙粉?放哪了你還記得嗎?”
昨天醒來就是下午了,付東緣吃飯前用水漱了口就坐上了桌,今天起得早,有時間做飯前準備,付東緣就問起牙粉的下落。
他一問,周勁就條件反射似的往外走,嘴上道:“在橫屋的竹簍裡,我去拿。”
這人步伐大行動快,付東緣要不是恰好站外頭一些,還攔不住他了。
付東緣擋在周勁面前,将進出的通道堵了個嚴實,嘴上道:“你告訴我在哪裡就好,我自己去拿。你的面不是還沒揉有完,繼續揉吧,省得洗手了。”
“橫屋裡東西多,不好下腳,還是我去吧。”周勁說。
兩隻被雜糧粉沾得烏烏紫紫的手,就這麼平舉着,臉上的表情也是極其嚴肅極其認真的,付東緣哭笑不得,上手推了這個傻相公一把,把他推回竈台的案闆前,說:“我自己去,大病初愈的人就是要多走走,才讓身上的氣血活絡起來。你什麼都幫我做了,是在剝奪我獲得健康的權利。”
緣哥兒這具體弱多病的身體,就是嬌養過頭了,才越變越嚴重。再不鍛煉起來,後面隻怕是三天兩頭就要病一回。
前幾日,付東緣做出決定要嫁與周勁時,付爹原是不肯的,他覺得周勁家窮,跟着他隻會過苦日子。
緣哥兒的阿爹去世以後,付爹便将他與過世夫郎唯一的孩子當掌上明珠寵,什麼都給他最好的。
這回若不是生意上捅了簍子,招惹了一個不該招惹的大人物,不知會淪落個什麼下場,不想牽累哥兒,才迫不得已将他嫁了出去。
倘若一切都平安順遂,他有能力養哥兒一輩子,絕對不會讓他去陌生男人家中受苦。
可一切都無法挽回,這個決定必須要做。
既是選婿,也要選個最好的,用他餘下的身家,保證哥兒下半輩子都安穩度過,不受苦不遭罪。
提出這個主意之前,付爹就已經在縣城内外打聽過一圈了,相中了幾家家底不錯的。其中就有付東緣看過就搖頭的趙屠戶家。
趙屠戶家在縣城,擁有兩間店鋪,人也正當年。家中建有一棟青磚瓦房,高大氣派,還有奴役可以驅使。嫁給他,吃喝不愁,又不用幹髒活累活,付爹最是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