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若柳幾乎是要跌進火爐裡。
破碎的陶罐四分五裂,流淌出來的湯汁浸濕風若柳淺色的衣裙,大片深色水漬宛如潔白花瓣被濺上的泥點。
“風若柳!”霍卿榮顧不得滿地鋒利的碎片,跑到她身邊,伸手搭上她的手腕:浮數之極,至數不清,已是将死之人。
霍卿榮面色凝重起來,艱難抱起她回了房間,替她脫去髒污的衣裳時,猛然驚覺,風若柳的身上竟然有許多猙獰的鞭痕。
人都不在,霍卿榮趁她還昏睡着,親自去找了李明心來,隻是這回,見誰都是個笑臉,嘴裡總是說着“多吃”、“多喝”的明心姑姑,終于嚴肅起來,默默搖了搖頭。
霍卿榮藏在袖子裡的手默默使了力氣,指甲陷進了皮肉中也渾然不覺,默默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先出去。
“樂仙娘娘...風姐姐......”風若柳已經是面色如紙,嘴裡倒還念叨着什麼,霍卿榮并未聽清,隻好安撫道:“在的,樂仙娘娘...在的。”
風若柳應該是聽見了,安靜下來,可不到片刻,眼角的水珠滑落:“柳兒有罪,柳兒對不起樂仙娘娘,對不起......”
“不會的,樂仙娘娘最是寬容大度,不會怪你的。”霍卿榮當真不解,母後向來宅心仁厚,不入流的小小秀女蹦達到眼前都不會懲罰,還是金貴妃幫着懲處的,風若柳為何總是說自己有罪。
“小殿下?”風若柳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顫抖着伸出手。
“嗯,是我。”霍卿榮從沉思中回神,遲疑着握住了她的手。
風若柳極力扯出了一個笑來:“您和樂仙娘娘不太像,又很像,那雙眼睛像,骨子裡的良善也一模一樣。”
她說這一句話廢了好大力氣,歇了歇,又喘了口氣,趕在霍卿榮開口前繼續說道:“晉京米貴,那一年大雪,炭火也貴,餓死、凍死了好多人,家中就隻剩了我一個......”
這倒是和霍卿榮記憶裡的京城一般無二,皇祖父早說榮國世家盤根錯節,把持着榮國大半的經濟,最富有的金家,其私庫裡的奇珍異寶比之父皇的私庫有過之而無不及。
晉京的雪也多,從立冬能下到立春,隻是那一年的雪格外大。
太子殿下卿蘭誠又偷偷溜出宮,翻牆進了丞相府去找鐘樂仙。
彼時丞相還在宮裡和皇上商讨今年救濟難民的事情,卿蘭誠便趁機取了大氅飛奔到丞相府,将鐘樂仙裹了個嚴嚴實實,帶她一起翻牆去放河燈。
上元節那天有宮宴,他們隻好提前出來湊湊熱鬧,街市上已經有很多人,卿蘭誠拉着鐘樂仙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已經有了不少賣藝雜耍的,各個商販也早就把樣式精美的花燈擺在了最顯眼的地方,二人仿佛稚氣未脫的孩童,走走停停。
等放完了河燈,卿蘭誠故作神秘的要鐘樂仙在原地等等,然後不等她問就一溜煙跑走。
鐘樂仙想着他平日裡确實是被祖父與皇上逼得太緊了,看他今日興緻這麼高,便應了他,在原地等着。
她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一會看看河、一會看看天,霎時間,天亮了起來,黑色綢布上被秀上一副飛天神女像。
是有人在河對岸放煙花。
飄渺的神女身影在夜空中翩然起舞,手腕翻轉間将發髻上的步搖、金钗都扔向凡間,最後隻剩一身清白飛升而去。
一舞畢,神女身影消失,卿蘭誠出現在河對岸,眸中熠熠生輝,目不轉睛的看向鐘樂仙:“樂仙!答應你的我一定會做到的,”你一定會是我卿蘭誠的太子妃,是我此生唯一摯愛!
“好!”河對岸的鐘樂仙知道他未說完的話,大聲喊着回應道,然後立刻就撩起裙擺轉身向橋邊跑去。
卿蘭誠也片刻等不得,立馬動身。
“你們跑什麼!船這不是來了!”風鳴不知何時乘着一艘船出現,此刻站在船頭氣得跳腳:“卿蘭誠你個夯貨,不是叫我撐船來接嗎?”
一個兩個這會倒是靈活變通的很,風鳴氣得直接将竹竿丢進水裡,躺倒在甲闆上數起了星星:“東邊一顆星、西邊兩顆星......”
岸上陡然傳來卿蘭誠焦急的叫喊:“阿鳴,阿鳴,樂仙不見了!”
風鳴一個鯉魚打挺爬起身,飛身在河面輕點就到了卿蘭誠身邊:“别急,就這麼一會功夫,肯定跑不遠,我們分頭找。”
“好。”卿蘭誠面容凝重的點了點頭,樂仙太過良善,如今京中難民又多,魚龍混雜,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遇上危險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