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的人影消失在蜿蜒的官道,霍卿榮才打道回府。
心頭壓着的大石頭随着二人的離開一下子被大錘敲成好幾塊,竟也覺得輕松活絡起來,心随意動,就領着芷蘭穿過鬧市去吃了一碗馄饨。
熱湯滾燙,一隻腳踏進府門了,芷蘭還在張着嘴讓冷風吹吹她被燙的舌頭。
“呼,真好吃,主子,咱能不能每天早上都去吃一碗,阿嫲調的餡我覺得我吃一百次也不會吃膩。”
“你若是起得來,不怕冷,我就帶你去吃。”霍卿榮轉身敲敲她的頭,笑着數落她,隻是話音剛落,就看見芷蘭突然閉上嘴,視線飄忽着從她後方移開。
霍卿榮與她對視一瞬,已經收斂了些張揚明媚的神色,動作自然地回身打算繼續往前走,卻在看見院中那位身着淺藍色襦裙的女子時,陡然收了腳。
霍卿榮愣怔在原地招呼都忘了打,還是那女子先走上前來,帶起一陣熟悉的香風,她笑吟吟見了禮:“霍姑娘,許久未見,你如今氣色到好了很多,貴妃娘娘知曉霍大将軍今日出征,體恤姑娘一人在府上難免孤苦,特來請姑娘去宮中小住。”
“哦哦,”霍卿榮終于回神,這才想起來似的福身行了禮:“見過肆月姑姑。小女剛從城外回來,又貪嘴了些,勞姑姑等久了。”
肆月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在意,走上來熱絡地拉住她的手:“剛送别父親能有胃口吃東西也好,我們娘娘正是憂心你小小年紀一個人在府上照顧不好自己呢。快收拾些女兒家的體己物什随我一起進宮吧。”
“多謝娘娘挂心,那還有勞姑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霍卿榮喊來前院的侍女招待肆月,才帶着芷蘭回了自己的院子。
芷蘭臉已經有些發白:“主子,這是什麼意思啊?蘇貴妃好端端叫我們進宮做什麼啊?”
進宮做什麼?
無非就是給賭局下注。律子政知曉皇帝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旁人可不知曉。
律子政接連升官,律從風又被關了緊閉,朝中已經有不少大臣明裡暗裡不再像之前那樣一邊倒。
蘇貴妃是想拿她做賭資,讓大将軍府上她的賊船。
律子政這一去回不來最好,若是回來了,那必然會記上一筆戰功赫赫的軍功,太子親征,屆時略一運作就能收獲一波民心,他的名聲可就峰回路轉了。
可律從風若是能娶了她,霍瞻這個嶽丈是主将,軍功自不必提,手裡的軍權和民心所向更是一大助力。
敵人進,我亦進,才能壓下試圖翻盤的律子政。
他們眼下坐不住是必然的,不過霍卿榮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不急着解了律從風的禁足?
不過也好,霍卿榮也想看看,賭資與莊家,是誰沒認清誰的身份。
從去歲春日回京,她站在暗處已經太久了,那些踩着她們卿家屍骨爬上高位、享盡榮華富貴的豺狼虎豹,她會讓他們一個個收起爪牙,連皮帶肉的把吃進去的東西都還回來。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竟有一頂二人擡的小轎來接。
肆月扶着霍卿榮上了轎:“娘娘曉得姑娘從小身子不好,特準了姑娘以後在宮中都可乘這轎辇往來。”
霍卿榮并未多說什麼,隻是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點了點頭。
玉椒宮内,一位身着雪青色狐皮滾邊的宮裝女子正懶懶靠在榻上看着書,這便是如今後宮之中最尊貴的女人——貴妃蘇儀蘿。
律立明的原配妻子是東平一品大員家的嫡女,生下了長子律從雲,六年前死在逃難途中。他自立門戶登基後,封了最寵愛的側室容娘做了皇後,也就是律子政的生母。
而這位律立明軍師的女兒,雖然是最早嫁進來,又生了律從風的蘇儀蘿,一來沒有原配妻子顯貴的娘家,二不如容娘最得寵愛,從前一直不争不搶,後來被封了妃位也是低調行事。
直到一朝原配、繼室接二連三出事,立明帝終于想起這位陪他最久、最懂他的解語花,封了貴妃之位、執掌鳳印。
霍卿榮自跟着肆月進了殿内之後就沒有擡起過頭,芷蘭更不必說,頭一回進宮好歹她是有準備的,這第二回可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嘴裡彷佛還有街市那碗冒着熱氣的馄饨肉香,腳下卻已經踩着比雪地裡還陰冷的石磚了。
“娘娘,霍家姑娘到了。”
榻上的女人擱下書,秀氣的眉眼看向跪在地上兩個瑟縮的小女孩,溫溫柔柔笑了一聲:“本宮又不吃人,頭擡得那麼低做什麼。”
霍卿榮頭立時頓了頓,緩緩擡起來,陡然對上貴妃那雙調笑的眼睛下意識就想低下頭去,又想起貴妃的話,停下的動作又硬生生停住。
因此也沒見着身後的芷蘭,在聽到貴妃的話後立刻擡起頭,直直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