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身處戰場之中,才發覺這是一場怎樣陰險的滔天人禍,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都來不及去感歎。他隻能揮刀、因為停下,就會死。
漸漸、漸漸的,他阖上眼,長而急促的呼出最後一口氣,混着滿嘴止不住的血,喃喃一句:“太遲了。”
好冷,阿榮,怎麼戰争,竟然比你的心還冷。
沖天而起的号角聲消失在耳畔,“咚咚咚”的戰鼓愈發急促。
“轟——轟隆隆!”
原本豔陽高照的天轉瞬陰雲密布,草木不再肆意搖晃,風去雨來,灰撲撲的葉子頻頻上下點頭,一點一點露出青翠的碧色。
晉京下雨了。
急行的馬匹撞斷連天的雨線,單薄的夏衫前胸已經完全潮濕,唯有後背尚存一隅之地的幹燥。
雨幕漸大,三匹馬之間差距小之又小,場外的律從風抹了把臉,眨眼間已經看不清眼下是誰名列前茅,隻記得方才是一匹黑馬沖在前面,棗紅馬和白馬難分先後。
律璇心中憋着一肚子氣,視線死死追着超了他們半個馬頭的身影。她能感覺出來,霍卿榮雖然隻快她毫厘,但是每當她試圖超過她的時候,卻總能先她一步提速,穩穩壓制住了她。
而旁邊那個金宜書,更是緊緊挨着她絲毫不退讓。
律璇一咬牙,拔下頭上束發的玉簪紮在馬屁股上。
衆人終于得見棗紅色駿馬嘶叫一聲,馬蹄間失了章法開始左右亂撞。
“郡主,郡主的馬受驚了!”
“快!快救人!”律從風迫不及待跑向馬道邊,卻束手無策。
白馬被撞到腰腹,失去平衡,金宜書雙手死死勒着缰繩極力想幫馬恢複,卻突然面露苦色,松開了一隻胳膊,摔向馬道之外。
霍卿榮隻來得及匆匆撇他一眼,見他沒什麼大礙就專心馴服自己的馬。
好在她在律璇的馬受驚前及時避讓,這才沒受到太大的影響。
可律璇的馬已經瘋了,她撞倒金宜書後不僅沒松手,反而再次紮了馬一次,抓握缰繩的手已經磨出了血,她仍舊不勒馬,不管不顧的向前沖。
終點近在咫尺。
霍卿榮皺了皺眉,終點之後就是看台,那幾根簡陋的木樁子可未必攔得住那瘋馬,馬背上的律璇會受傷不說,沖進人群必然會造成傷亡。
思及次,霍卿榮一夾馬腹,追了上去:“律璇!勒馬!”
律璇充耳不聞,轉頭看了一眼輕松追上來的霍卿榮,咬緊了牙關:“駕!”
“律璇!你不要命了?”
“我律璇甯死必赢。”
好,好一個甯死必赢,霍卿榮被她一句話激得頭皮發麻,怒氣上湧:“那你也不能傷及無辜!”
霍卿榮轉頭看向終點,看台上還圍着一群人,水汽朦胧之外似乎還有一道明黃身影。轉念之間,她就反應過來,她必須阻止馬沖上看台。
那人現在不能出意外!
她驅馬靠近律璇,踢了馬镫,試圖在馬背上站起來。
霍卿榮現在無比慶幸少時日日被逼着練君子六藝,哪怕後來在廬州,沒了逼迫也不敢懈怠。
馬背陡峭,疾跑間的晃動讓她不得不多次嘗試,轉眼已經到了終點,霍卿榮凝眉,一鼓作氣站起來從馬背上飛躍,攀住律璇的肩膀順利坐在了她身後。
“你已經赢了,勒馬。”
霍卿榮雙手從律璇腋下穿過,二人合力也隻是讓馬略微偏了偏頭。
“捂住馬的眼睛。”
律璇這回終于肯聽進去話,俯身照做。
急行的馬驟然失去視線,終于不再前進,然而馬愈嘶吼,原地轉圈跳躍,前蹄揚起接着又高擡後腿。
馬背上的二人幾乎坐不住,雙腿牢牢夾着馬腹卻也漸漸脫力。
再一次勒繩後,霍卿榮腿上松了勁,瞬間從馬背上狠狠摔了下去。
“唔。”後腦重重磕在地上,霍卿榮一聲悶哼,腦海之中瞬間一團漿糊,耳中盡是嗡鳴之聲。
然而下一瞬,高擡的馬蹄就闖進視線,她曲肘撐在地上試圖爬起來,卻連翻身都做不到,眼睜睜看着馬蹄就要落下。
飛箭破空而至,馬頸噴出大股鮮血融進大雨裡,灑了霍卿榮一身。
她眨眨眼,甩了甩頭,看向高處的看台,那一襲明黃身影手持長弓,再次彎弓搭箭。
“殿下,你沒事吧。”金宜書沖到霍卿榮身邊,小聲問了一句,迅速從踏歪的馬蹄邊抱走她。
最後一眼,她隻撇到律從風接住了被馬甩飛的律璇,頭一歪就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