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課程在大一大二會比較多,虞月夜度過了幾天六點半起床,七點晨跑,八點上課的規律生活,也找到了大學生的樂趣。下課之後慢悠悠地走到食堂去打一份番茄炒蛋加雞排的盒飯,回到宿舍慢慢吃完,宿舍旁邊有加裝護欄的籃球場,聽着籃球一下一下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就像心跳。
宋疏星這時候在做什麼呢?
她對着灰色的天花闆歎了一口氣。在對方的朋友面前不能流露出太多破綻,盧露倒是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因為她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沈舒意和白晝隻是普通隊友,在工作所以才拼命賣姬。盧露話很多愛熱鬧,上公共課的時候就會點開匿名論壇看别人吵架,連乙女遊戲誰是top、楊過有沒有愛過郭芙、西紅柿炒蛋放不放糖和林黛玉和薛寶钗誰更适合當朋友這種辯題都看得津津有味。
因為她是很好的傾聽者,也不會突然打斷,盧露能從哪個食堂的炒蛋好吃一直說到為什麼喜歡沈舒意。
“我高中的時候,過得特别辛苦,你應該很難想象有多可憐。我爸爸酗酒,不喝酒也會發瘋。我當時兩隻手臂都是紅色的出血點,青一塊紫一塊的,穿校服都遮不住。他完全不在乎高考,每次喝完酒都說要幫我退學,拿着椅子往我的右手上面砸。”
“我也被打過。”
和同類站在一起,用平淡的語氣說起過去的傷痛,這種體驗比坐在心理咨詢室裡好得多。虞月夜閉上眼時還能想到花枝打在她臉上時的觸感,長大之後沒辦法淡忘太多事情,她呼出一口氣,看向盧露。
對方很吃驚,但又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盧露繼續說下去:“我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特别害怕,那種恐懼就像無法戰勝的怪獸如影随形。走在路上我也害怕我爸爸跟在我身後,我現在看見樓梯就害怕,因為我爸爸最喜歡站在上面一腳把我踹下去。那時候六芒星雖然火,但是火的隻有虞月夜一個人,沈舒意總是會在下班之後開直播營業。然後我就碰到她了。”
碰到?虞月夜從來不關心隊友在做什麼,她也不為此感到愧疚,繼續等待着下文。
“直播間裡人很少,那時候又是半夜,彈幕上幾乎沒有人和她互動。”
于是盧露打下了第一句話。
【我好像要死-了,我爸爸一直打我,我好像沒法高考了。】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沈舒意當時的眼神,焦急憐憫同情擔憂這些情緒能夠在同一個人臉上出現,對方似乎沒懷疑一秒鐘,她到底是不是互聯網上不計其數的騙子之一,賣慘的故事裡究竟幾分真幾分假。但沈舒意真摯地望着鏡頭對另一邊的她說:“不是你的錯,你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盧露因為成績下滑被老師恨鐵不成鋼地指責時也沒有哭得這麼傷心,她知道對方在真心實意地憐憫她,眼淚無法控制地落在屏幕上,她咬着手指想要哽咽得更小聲一點,但她每一次擡頭時沈舒意都認真地望着鏡頭等待着她的下文。
那不是兩萬塊一分鐘的簽售視頻,隻是她恰好地碰見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小愛豆,對方傾聽她的痛苦,真心實意地憐憫她,那就是愛豆的意義。
沈舒意說了很多的話,她的人生一定會好的,不要灰心,先堅持到高考,考上大學就能離開家裡。如果堅持不到那個時候那也沒關系,人不是隻有上大學才有出息,才能過得好。但她希望粉絲能夠堅持,讓人生走到更好的階梯上。
她是為了這些話堅持到現在的,但她一次也沒有向沈舒意透露過,她是四年前的深夜裡向對方求助的無助小女孩。她希望沈舒意記得,又希望沈舒意遺忘,想以全新的面貌向對方說起這一切。
“那你呢?你為什麼喜歡虞月夜?”
她把話鋒對準“宋疏星”,後者露出她熟悉的迷茫表情,僅僅是一瞬間。
虞月夜說:“我不知道。”對方的愛究竟發源于什麼,她不知道。宋疏星從沒說是因為漂亮或是特别才在商品般的愛豆裡選中她,也許是因為恰好是她。但她也對這個答案感到好奇。
午睡時,她躺在床上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她是十五歲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少女,因為和男生多說了一句話,被虞母從教室裡拉出去扇了一耳光,從斜坡上一路拖下去,手臂上全是破皮流血的傷口。
她像一個沒有尊嚴的狗,被人拖着幾乎在地上爬行,她沒法解釋虞母為什麼對她懷着難以形容的怒火和恨意。父母又恰好是孩子最完美的保護人,虞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讓她墜入地獄。
但她在人群中看見了宋疏星的臉,對方站在那裡,世界像在宋疏星頭上開了一盞燈,除去宋疏星之外任何人都面目模糊。對方看見了,看見了她這麼難堪狼狽的樣子,虞月夜想爬起來,但還是又重重地摔倒了。她第一次像發了瘋一樣掙脫開虞母的手,向人群之中走去。
天空在這時候開始下雨,雨水和她身上的傷口混合成血水往下淌,她低着頭不去看對方的表情,雨水從她眼角慢慢流下來,劃過臉頰。
“對不起。”
宋疏星在和她道歉,她猛地從夢中驚醒,反複思考對方到底為什麼向她道歉,是因為看見了她落魄難堪的樣子嗎?還是無法伸出援手所以心懷愧疚?她的心提起來,身體在意識到她從夢裡驚醒後那種輕飄飄的感覺散去,情緒使然她捂着喉嚨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