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策擡起手指揉了揉眉頭。
想起今天一天都還沒見過沈清嘉。
想道那個明媚、樂觀、倔強、執拗着要跟全世界作對的小姑娘,趙承策壓在心頭的萬千愁緒有淡淡消散的迹象。
此時此刻,或許不合時宜,但自己是真的想再見一見她。
夜色掩映下,本就占地極廣的園子越發顯得空曠幽靜。
趙承策沿着抄手遊廊,轉入花圃,園北栽種了上百杆翠竹,其下又點綴着幾株芭蕉,高低相間,錯落有緻,竹葉淅淅索索的抖動聲,給靜谧的夜增添了别樣的韻律。
一路穿花拂柳,過了一道月洞門,便看到正在花期的滿架荼蘼,清香襲人,遠處還有牡丹園,芙蓉浦。一路向前走,漸聞水聲潺湲,原是假山上布置了精巧的機關,引得池中水自假山上的石洞瀉出,假山上懸滿了倒垂的藤蘿薜荔,參差披拂,蒙絡搖綴。
再往前,便見白玉石圍起的一方池子,池邊兩行垂柳,夾雜桃杏。柳陰間架着一條折帶朱闆橋,橫跨池面。
此時此刻,沈清嘉竟也沒有睡,她起了興緻,就踏上那朱闆橋賞景,池面有落花浮蕩,池水溶溶蕩蕩,曲折萦迂。秦襄伸了個懶腰,擡起一隻手一瓣一瓣的數池面的落花。
趙承策來時見得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那個姑娘青絲披散在身後,臉上帶着不設防的笑意,正伸手對着池面一指一指,丁香色的廣袖滑落,露出一截藕節似的白嫩手臂。荼白的披帛在夜風中輕輕舞動,美得恍若神仙妃子。她甚少露出這般孩子氣的模樣,趙承策一時不忍驚動。
最終,他輕咳了一聲,沈清嘉聞聲轉過頭來,見是趙承策,頗覺驚喜,輕輕喚了句:“趙公子。”趙承策大步走過去,停在了沈清嘉身側,溫柔地問:“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沈清嘉說:“唉,别提了。晚上,燕草磨着我教她下棋。這小丫頭平常挺聰明,誰知在棋道上就是不開悟,單是臭棋簍子也就罷了,還幾次三番同我悔棋,我罰她背棋譜,自己出來透透氣。”說着沒忍住自己笑了起來。笑過又道:“還好是出來了,不然如斯良辰美景,豈不就辜負了!”
趙承策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搭在沈清嘉肩頭,又仔細為她系好系帶,眉目間專注有認真,仿佛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夜晚風寒,你穿的單薄,小心着涼。”
趙承策甚少有這麼主動的時候,沈清嘉受寵若驚。她低下頭,披風上還沾染着趙承策身上的溫度,淡淡冷香撲面而來,似冬日裡,大雪壓境卻傲然挺立的青松。
沈清嘉摸了摸披風柔軟的材質,一時也分不清這是那種料子。她擡頭,問:“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兒?”
趙承策摩挲着手指,用目光細緻描摹眼前人的輪廓,“沈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沈清嘉笑笑,“這裡我住的清池居也沒有多遠,就不勞煩趙公子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趙承策眼簾低垂:“我的意思是我派人送你回京城,明天就走。”
沈清嘉一愣,杏眼瞪的溜圓,“為什麼這麼突然?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趙承策簡單幾句說清楚了目前的狀況。
如果不出意外,隻怕再過不久,自己這方就要和甯王的軍隊短兵相接了。
目前,甯王的私兵狀況到底如何還不得而知,趙承策自然不能保證勝算。
他一個人自是沒什麼好怕的,可并不想連累沈清嘉。
沈清嘉内心一片茫然,這是他第二次在危險時刻推開自己了。貪慕虛榮,貪生怕死,難道我在他心中就這麼不堪嗎?
哪怕在心裡,她也不能質問的理直氣壯。
因為她的确就是這樣的人。
哪怕世上無人在意,可沈清嘉自個很看重自己的小命,并不想白白搭在這裡。
可是同一時間,沈清嘉也明白,這恐怕對自己來說是一個重要的關口,一個決定自己從此在趙承策心裡份量的關口。
他,值不值得,我冒這個險?
奇怪的是,沈青家沒有思考多久,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回去。”
這話一出口,連沈清嘉自己都震撼了一下。
沈清嘉忽略了心底湧上來的種種念頭,迅速抓住了一條最能說服自己的有力理由。
若是舍棄趙承策,隻怕自己很難再找到如此身份,如此地位的郎君人選了。更何況自己都已經陪他出生入死走一遭了,就這麼半途而廢,之前那些苦豈不白吃了。
沈清嘉一直很明白自己的劣勢,自己萬分需要趙承策的幫助,可自己的存在,對趙承策來說,可有可無,算不上有大的幫助。
現在,趙承策對自己的好全憑喜歡,這太虛了,她需要展示一下自己無可替代的優勢,比如生死與共的情份。
再說了,趙承策已經很厲害了,這回又加上個聲名不在趙承策之下的謝钰,如此王炸的組合,沒道理會輸啊。
對,就是這樣,所以,我不能走。
沈清嘉确定了内心的想法,擡眸堅定的看向趙承策:“這一次,我要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