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汀看向他的側臉,很少有人會想到這些小孩子的未來,比如她們的研究項目,多的是将“正常健康”的孩子和“殘缺有缺陷”的孩子做比較,追蹤他們的成長過程,然後形成看似有價值實際上空洞的理論,這些理論不需要實踐。
換句話說,不需要大動幹戈弄出這麼多實驗數據也可以推測出來。
至于這些孩子的未來,研究者不需要去背負,他們需要在了解被研究者的境況後,在評述報告中寫上早就設定好的評價标準。
可是那一串冰冷的數字是這些孩子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掙紮求生的過程。
很多人做慈善是為了避稅,或者為了名聲,他們财富和地位都積累到一定程度,需要更好的社會評價。
做慈善,用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錢讓别人感恩戴德,絕對穩賺不虧。
徐汀覺得戴維德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産生了幫助别人的想法。
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的情況下,怎麼還能分出别的精力去救助别人的人生呢?
這一定有個非常特别的契機。
“我和瑞德有個共同的朋友,裡奧,我八歲的時候和他在同一個遊泳培訓班,他有先天性脊椎炎,這導緻他身體瘦弱,一年過去也沒長多少個兒,可是看他遊泳的那股狠勁,他從來沒告訴我們他生病了。”
戴維德陷入了舊年的回憶。
裡奧是他小時候見過意志最堅定的人,因為生病,他的髋骨在水下一動就會痛,但是他從來沒展示自己的不适,有些人很快就學會了泳姿,而他還在學着如何閉氣和換氣,劃水和擺腿對他來說都很困難。
在他的時間裡,他所有的進程都比别人慢,他很焦急,可是别無他法,有些小孩會嘲笑他,罵他是個傻子,這麼簡單的東西都不會,泳到他身邊朝他吐水。
戴維德不止一次趕走這些混蛋,裡奧卻覺得他們說得沒錯,自己一邊在水下練習一邊小聲地哭。
因為心急,有一次甚至差點溺水,被戴維德叫人拖上岸,如果沒人發現他,他肯定死了。
在更衣室,戴維德看到了他後背的縫合的手術傷疤。
“你會為我保守秘密嗎,其實我和正常的小孩沒什麼不一樣,隻是我的脊椎有些特殊,有些疼痛一旦習慣了就沒什麼大不了,我還有個朋友沒有右手,他也喜歡遊泳,可是他說他永遠遊不了了,他一出現就會被罵獨臂俠,大家對他缺失的手更感興趣,而管理者害怕因為他沒有人來遊泳。”
歧視的眼光無處不在,他們比真槍實彈還要厲害。
“因為害怕别人異樣的眼光,因為害怕自己給别人帶來傷害,我理解裡奧的心情,如果他說他身體有病,他肯定會被勸退,被嘲笑的更加厲害。那時候我就在想,熱愛不應該為歧視和嘲笑讓步,即使身體上殘缺又怎麼樣,他們一樣有追求熱愛,和别人一起運動的權利,不應該因為殘疾就被人瞧不起!”
戴維德氣沖沖回來跟克裡斯汀女士說這件事,那時候小小的他拽緊拳頭,信誓旦旦地說他要為所有想要遊泳但是身體殘疾的小朋友湊錢,他要建立所讓他們所有人都可以去玩的遊泳館,那裡面不會有歧視,也不歡迎帶有色眼鏡的人!
他和母親在閑暇的時候去福利院做慈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真的有很多孩子因為自己的“殘缺”,就覺得自己幹什麼都不行。
因為“殘疾”的觀念是别人灌輸給他們的,年紀小的孩子隻會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樣,多了或者少了身體的哪些部位,他們不會刻意去比較不同的地方。
在知道“殘疾”這個概念之前,他們是不會感覺到多餘的疼痛的。
其實這樣一想,疼痛也是被灌輸的概念,“你都這樣了,你不痛嗎?”“你都這樣了,你不難過嗎?”
這樣一來,他們完全是被規訓成别人想要的模樣,因為在某些人的思維模式裡面,正常的人不會感覺到疼,殘疾的人少了胳膊,少了腿,一定會疼,因為他們“不一樣。”
所以他們也不能去做“正常”人做的那些事,如果他們破壞了那些人的安全界限,就會受到毫不留情的驅逐。
讓這麼多孩子同時安靜下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戴維德和萊克兒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這些孩子有足夠大的區域可以活動。
今天是其中一個孩子在青年運動會上拿到100米仰泳冠軍的慶祝儀式,可惜不是所有孩子這個年齡懂得冠軍是什麼意思。
有的孩子想要去遊樂園,去動物園,而不是進行枯燥的訓練。
所以戴維德想讓他們靠着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活下去,這是個美好的願望,可是不是每一個孩子都這麼想,比起辛苦奮鬥來的東西,衣來伸手的日子不用白費力氣。
競技體育比這更殘酷。
冠軍隻有一個,人們隻會記住冠軍的名字。
徐汀不禁感慨,戴維德幼年時就能有這麼大的覺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她之前以為他隻是個仗着自己優秀不可一世的冠軍,而他的确有這個資本。
現在她好像更加認識到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其實冠軍也是來之不易的,比賽場上的幾分鐘,凝結了十幾年的苦辣酸甜。
她突然覺得他更加帥氣了。
“别這麼看着我!”
戴維德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身,“你再用這種可憐我的眼神看我,我就強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