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點點頭，随後對侍衛道：“給他松綁。”

而後看着張福沅：“老爺不追究你們今日的行為，回去就把嘴巴閉緊了，敢将今日的事情拉去嚼舌根子，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

張福沅對李管家又行了一個大禮：“多謝秦老爺寬仁，卑職感激不盡，絕不敢胡言亂語。”

說着，他又瞪了一眼王大海，心中又氣又無奈——無奈王大海是為了他而闖宅，可氣也氣他做事沖動，害他遭了秦老爺的嫌，将他這條求生之路堵死了。

王大海謝過管家，正欲走，後面突然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

隻見雲碧從東面走出來，朝李管家行了一禮，道：“小姐說了，這個男子在秦府門口妄自呼小姐名諱，要罰二十大闆！”

同樣是罰，誰做決定卻有着本質的不同。若是秦老爺或秦少爺要罰，那就容易扯到軍政黨派之事上去。可若是未出閣的女眷為名譽而罰，那就是個人惱怒，小打小鬧的事情了。

所以秦大小姐開這個口去責罰，也不會牽出什麼朝堂污蔑。

可二十大闆，着實不算輕，至少要讓人半個月下不來榻。

王大海聽了，馬上急了眼，扭頭看向張福沅，使勁給他使眼色。

卻想不到張福沅聽了雲碧的話，看向王大海的眼神陡然變得犀利起來，意味不明道：“既然是秦大小姐的吩咐，那自然照做的好。”

而後看向李管家，道：“拖去罰吧。”

李管家自然是願意殺雞儆猴，讓人看看在他秦府鬧事的後果，當即叫人将王大海壓去偏房打闆子。

王大海被帶走，經過張福沅身旁時，偷偷啐了他一口：吃裡扒外，就不該來救你！

張福沅毫不客氣回怼：誰叫你蠢！

等王大海遠離衆人後，雲碧偷偷跟了上去，支開押王大海的侍衛，而後惡狠狠、氣鼓鼓地瞪着他：

“小姐讓我來告訴你，挨闆子的時候多想想自己為什麼總是捅婁子，大将有勇有謀，而你有勇而無謀，怎麼能成大道！”

王大海腦中一直重複着“有勇無謀”四個字，本能地想反駁，可話到嘴邊，他那一直不知道被什麼蒙住的腦子，突然變得清透無比，可他剛想要抓住那一閃而過的念頭時，腦子又一片空白了。

王大海耷拉下來，突然失去了神采。

雲碧見這敲打入了王大海的心，又按照小姐說的，繼續道：“小姐還說，你還年輕，尚有機會，好好動動腦子吧。”

跟王大海說話直來直去最有效果，他聽完雲碧這一番話，眼中立刻又恢複了半分神采。喜道：

“對，我還有機會呢！你幫我回你家小姐，多謝她今日一番提點，這二十大闆我受的心甘情願！”

*

秦府是四進制，秦越的留月閣在東二院。

張福沅跟在雲碧身後，穿過一個水廊，走在草木相映的青石地上。

這條路一眼望過去，兩邊種滿了粉色的紫薇花，花尖兒還盤旋着幾隻蜜蜂。

夏日的暑氣被林蔭阻去了大半，一陣一陣香氣沁入心肺，抓得他心蕩起微微的癢意。

劈一處山水草木，安靜閑逸地喝酒吃茶，而屋内，住着自己的心上人——最理想的生活莫過如此了。

與這莫名悸動一同攀援而上的，還有一股難言的怒氣——他怒世道不公，也怒自己無用，無法掙脫壓在他頭上的那遮天之手。

“張進士，再走就要落水了。”

張福沅想得出神，一時間也未注意腳下的路，待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池邊，再邁一步就要被石頭絆進水裡了。

一回頭，發現雲碧早就停在遠處，紮着雙髻露出捉弄的笑容，看樣子是一路看着他往水裡走的。

張福沅不想跟這小丫頭計較，回頭朝雲碧走過去，問：“你家小姐呢？”

雲碧撇撇嘴：“我家小姐還在睡。”

張福沅自然不信，皺眉道：“你看也沒看就說你家小姐還在睡，那剛剛又是誰吩咐你罰人呢？”

“我哪裡敢亂說。行了，你就在這個亭子呆着吧，其它地方不準去。我現在去看小姐。”

說着，雲碧轉身就往西側廚房那邊走去，獨留張福沅一人在東側。

他無奈，隻好背着手在這被圈起來的一小方園地閑轉。

又幾隻喜鵲飛到他腳跟前，不怕人似的琢他那雙鞋，不琢不知道，一琢吓一跳——他這個黑靴不知道什麼時候爛了個洞！

他一撩袍衫，恨不得把腳蓋住。

可袍衫終究隻及腳踝，他趕忙蹲下去看，忽然一顆石子兒滾到他眼前。

他沒在意，專注地琢磨如何叫這個洞不那麼顯眼時，腳低又飛來一顆石頭。

他蓦地擡頭，立刻站起來，警惕地環顧四周。

而後，他眼睜睜看着一顆石子兒從牆外扔了進來，當下心生疑惑——是誰這麼大膽，敢在秦家小姐閨房外鬼祟，這事得趕緊知會一下小姐的人才是。

可剛欲轉身，他又想到了雲碧不許他離開這裡的命令，在猶豫的這一瞬，又一顆石子兒啪地一下打在他鼻頭上，而後彈落，從他交領領口中掉進了衣内，尖銳的邊角硌在他胸膛，疼的他立刻扯拉衣服、扭動身子想将石子兒抖出來。

不知外面的人是不是聽見了裡面的響動，壓低聲音道：“雲碧，你在嗎？”

張福沅的身子一頓——這是秦大小姐的聲音，她不是在睡覺嗎，怎麼又在外面？又為什麼在這偷偷摸摸扔石子兒？

壓下一肚子疑問，他猶豫了半響，道：“秦大小姐，雲碧姑娘好像去西側了，要不要我幫你叫過來？”

“……”

屋外的人突然噤了聲，張福沅還以為是出什麼事了，又叫了一聲：“秦姑娘？”

隻聽外面的人壓低聲音斥了一句：“閉嘴！”

而後又道：“去拿梯子來！”

張福沅不可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沒忍住脫口道：“拿梯子？小姐是要爬進來嗎？”

“那不然呢？快點！”

張福沅忙去找梯子，四下都尋不到，還是去了西邊尋雲碧。

隻見雲碧立在西牆，一會踱步，一會踮腳朝外面張望，半天也沒看見他。

他不得已，咳了一聲，道：“雲碧姑娘……”

雲碧一見張福沅，慌忙地一扯衣裳，兇道：“不是說了叫你别亂跑嗎？你來這裡幹什麼，趕緊回去待着。”

張福沅不想戳穿一個小丫頭的謊言，可奈何秦大小姐有令，他隻得無奈道：“你站錯地方了，你家小姐在東面牆呢。她叫我來取梯子，我找不到在哪，就來找你了。”

雲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