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沅被這句話駭到面紅耳赤,他一面想着這話确實合邏輯,畢竟現在已經黃昏了,再耽擱一會确實要到晚上了。可另一面他又不自覺想到些奇怪的東西,驚的他自己抄手往自己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雲碧那丫頭小,不知道張福沅在想什麼。見他還在原地不動彈,就又催了一句:“你想晚上進去?”
張福沅立刻炸毛:“我現在進去!”
他邁步走上院台,跨進了室内,一眼便看見坐在案桌前的秦越。
随後,耳旁“嘎吱”一聲,張福沅轉頭一看,雲碧那丫頭居然把門給關上了。
他又驚恐地回頭看了一圈,發現這屋子就隻剩秦大小姐和他二人了。
此刻他才理解雲碧說的那句,‘你不說我不說小姐不說,那就沒人知道’的意思。
若是叫秦老爺知道他一介野夫進了他寶貝女兒的閨房,他估計不久後就要在亂葬崗安家了。
比起擔憂,他更疑惑,秦大小姐折騰半天将他弄來,連王大海都被拖去打闆子了,可自己卻被叫到了這裡,到現在也不見有什麼責罰,實在令人不解。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垂着眼睛,等候發落。
同時在心中拟着讓秦大小姐引薦秦老爺的措辭——雖然王大海已經敗了他的形象,但他還是想再搏一擊。
袁绯柒雖不聰明,被他一番話哄走了,可他父親卻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等他們反應過來,下一次他可沒這麼幸運了。
張福沅在沉思,秦越也在沉思。
秦越屋内大多都是木制陳設,共有兩室,床榻為裡層,已經用屏風隔開。
現在他們二人處在外室,這裡隻放了一張案幾,一個塞滿卷軸、折本、線裝書的博古架,還有六盞昏昏暗暗地亮着的宮燈。
滿屋浸染着藥的苦澀與香氣。
秦越斜着腿坐在案前,拿着一碗清粥在慢慢吞咽。
吃了兩口,放下,對張福沅道:
“過來坐下。”
他的腳像是長在了原地,怎麼也擡不動。
秦越笑了一聲:“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是不是,卑職怕冒犯了姑娘,是以不敢靠近。”
看着杵在那裡手足無措的張福沅,她心底有些想發笑,想逗上一逗。
可奈何她今日實在有正事要商,容不得絲毫耽擱。
想了想,她對張福沅道:“你過來給我寫幅字。”
張福沅一聽——難道是罰他抄書?天下竟有這好事?
寫字本就是張福沅擅長之物,是以心中還算是有了點底氣,邁步走過去,跪坐在秦越對面。
而後看着一桌子的好筆好墨,情不自禁來了興緻。于文人墨客而言,紙墨筆硯就是最親厚的。
他神色自信,問道:“秦大小姐想要我寫什麼?”
秦越垂下眸子,下撇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她舀了半勺粥,喂進嘴裡,暗暗地斟酌措辭。
張福沅一握筆,頗有意氣風發、得意忘形之姿,竟然敢直剌剌看着眼前的人兒,道:“秦大小姐先吃,不着急。”
可那一雙亮晶晶的眼分明就是蠢蠢欲動地想露一手。
秦越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動聲色地撇了張福沅一一眼後,開門見山、簡單直白道:“那就寫害你的人的名字吧。”
張福沅聞言,臉色陡然一變,嘴角的笑容立馬消失,一副醜事被人撞破的尴尬窘迫。
秦越真不知道張福沅的心到底有多大,人都殺到他脖子了,他回過頭還能在這裡一副快樂無憂的樣子。她真不知道該說他能隐忍克制,還是說他胸無長志。
張福沅腦子轉了幾下,拿鼻尖撓撓頭,悻悻笑着:“什麼都瞞不過秦府。”
秦越也不接這話,笑着看張福沅,等着他的下文。
張福沅看着秦大小姐那雙運籌帷幄的眼睛,悻笑也逐漸消失了,眼底湧動着驚詫和警惕——秦大小姐這副姿态分明就是深谙博弈、擅長試探的高手。
世人皆慕美人皮,可當雙眼被美豔所迷,就總是會忽略一些細節。
他自持不為美色所惑,可原來也早已淪陷其中——
若是他清醒,就早該注意到秦大小姐的不對勁。不管是在船上精準道出他的身份幫他解圍,還是在病榻中還特意拿國史院特令喚他來秦府請罰,再或是不走正門而爬牆進出的奇怪舉動,哪個正常?
如今被喚到這裡,四下無人,他不信有什麼好事。
橘紅的太陽又往下落了些,原先透過窗戶打在博古架上的陽光此刻轉到了案桌上,将對桌的兩人都籠在光明的反面,上一秒還氤氲暖氣的房間陡然轉冷。
張福沅放下筆,道:“秦大小姐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