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一擡眼,門簾便被四指白淨修長的骨節猛地一掀,而後,一個穿圓領紅袍、戴展腳幞頭的身影就從鴉青的暮色中走進來,帶着秋夜的涼風,凍地秦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在偌大的軍帳中,張福沅一眼就看到了乖乖坐在角落、身子正發抖的秦越,瞬間眼眶一熱,對那些刺客的怒火更是達到了巅峰!
他三兩步跨到秦越面前,隔着衣一把抓住了秦越的大臂,聲音幾乎要急得發抖:“秦大小姐,你傷到哪裡了?”
秦越露出一個笑容,還未回答,就被王大海的聲音打斷:“各位神醫,快幫我看看床上女子,她眼睛中了毒粉,血到現在還止不住!”
王大海的眼睛已經清理完畢,剛剛給他挑血泡的中年人,此刻正給他的雙眼纏棉紗。
跟在張福沅身後進來的太醫,打眼一看,自然知道這屋子裡頭誰傷的最重,不用指揮使發話,前面那位太醫已經挎着箱子往床邊去了。
另一位太醫則走向王大海,對那正纏棉紗的中年人道:“可否讓老朽瞧瞧?”
那中年人連忙讓身:“太醫,您請。”
聽到那邊的動靜,張福沅才把視線從秦越轉到這軍帳中其他人身上,隻看那一眼,秦越就明顯感覺到,張福沅抓她大臂的手,猛然捏緊了些。
秦越斟酌着用詞:“多虧了王指揮使,我才幸免于難,但他們都傷的不輕,所以我才托人叫你請太醫來看看。”
張福沅回過頭前後上下看了她一番,确定秦越身上确實沒有半點傷,神色才松了一分。
他又看向王大海,眉頭卻擰地更緊,半響之後回頭,柔聲問秦越道:“剛剛發生什麼了?”
秦越早就拟好了措辭,為了不打擾太醫治療,她讓張福沅跟她出了營帳,而後便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張福沅。
說到半中,給王大海瞧眼睛的太醫出來了。
太醫耐心解釋了一通,大體意思是,王指揮使的眼睛隻需半月就能好,但視力無法恢複如常,而床上那女子的雙眼已經保不住了,如果不好好照管,可能還要把命搭進去。
說這話時,眼纏幾圈棉紗的王大海也踱步到了門口——他武藝高,耳力強,能聽聲辯位,所以即便蒙着眼,也能行走如常。
太醫給女子雙眼判死刑的話,王大海已經反複确認過好幾遍,每說一遍,他心頭大石就會壓重了幾分,頭一次有了喘不過氣的感覺。
是他太自負,隻盯着那賊人耍劍的手,卻沒注意其背在身後,打算出陰招的另一隻手。若非這個女子,此刻瞎眼的就是他了。
可他甯願是自己瞎!
這女子周身氣質,一看就是獨行于世、英姿飒爽的江湖客,瞎了眼,就等于斷了執劍天涯的路。
他還妄想和這女子月下飲酒,策馬馳騁,可就這麼轉眼間,已經将人害的差點沒命!
想到這,王大海就怒火中燒,對那些追殺者就愈發憎恨。
秦越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搖搖頭歎氣:“這女子真可憐,也不知道惹了誰,這麼心狠手辣。”
濃稠的夜色裡,架上熊熊燃燒的烈火劈裡啪啦響着,跳動的光影讓張福沅的臉晦暗不明。
他垂眼,似乎在思索。
王大海沒有這樣好的耐心,直接對秦越道:“問一下抓回的那堆刺客便知!”
而後,他對旁邊一個守衛道:“你去問問,劉副史審的怎麼樣了。”
守衛應了一聲,長腿長腳的轉眼間就跑遠了。
吩咐完之後,王大海又歎了口氣,有些頹喪地對張福沅道:
“天色不早了,你送秦大小姐回去吧,我進去看看她,就不送了。”
“等等。”
這聲音的音色帶着年輕文士特有的清冽,可語氣卻很沉郁。
王大海一隻手已經撩開帳簾,低頭準備進帳,一聽張福沅的話,他狐疑轉身等着下文。
烈火的光影将張福沅拐勢淩厲的下颌凸顯出來,他微微仰頭,看着比他高小半個頭的王大海,語氣低緩:
“你想如何處理這女子?”
這問話其實沒有任何情緒,可卻不知道點燃了王大海哪根火藥芯,他周遭突然升騰起一股怒氣,本已經踏進帳門半步的他立刻又鑽出來:
“什麼叫做怎麼處理!你沒聽見秦大小姐說的嗎,沒有她我可就瞎了,我自然是要竭力救他!”
好言勸告卻惹來莫名怒火,張福沅自然也沒心思慣着他這個從小打到大的死對頭,一下子也冷了聲:
“那些人本就要殺她,沒有她你怎會受傷?何來她救你一說!更何況此事蹊跷,她又來路不明,你擅留她在軍營,就是養虎為患!”
王大海是武夫,一向不善言辭,小的時候就因為罵不過,才揮拳頭揍張福沅的,如今這一通話他依舊半分也駁不了,一時間氣的渾身發抖,眼傷似又有崩裂之勢,瞬間疼的他額頭冷汗直冒。
站在旁邊的士兵看見自家指揮使,眼上的白色棉紗突然又浸紅了一片,吓得聲音都顫抖起來:
“指揮使,你眼睛!太醫,太……”
“我沒事!”王大海的語氣都燒着火,“你們都退下。”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一臉憂色,卻還是不敢忤逆指揮使的意思,隻能向張福沅投來一個懇請的眼神,而後才退下。
看到王大海因為太過激動而崩開了眼傷,張福沅立刻一噎,隻得将已經沖到喉嚨口的罵人話咬碎吞進肚子裡,含怒的臉一下子拉黑——
是他期望過高,不該指望王大海看點兵書就能變得聰明冷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