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留月閣
秦越昨夜沒睡好,晌午幹脆搬了個搖椅,在樹蔭下聽着鳥叫打起盹來。
等她睡飽,一睜眼,便見五個妹妹笑嘻嘻地圍坐在她身邊,一見她醒了,馬上叽叽喳喳欣喜萬分。
秦越稍微坐起來了點,從一圈人的頭頂看過去,便見家中侍衛正把綁着紅綢的聘禮往留月閣搬,進進出出輕手輕腳,竟不曾吵醒她。
侍衛的隊伍一直從月洞門延伸到倉房門口,玉姑姑正在一群高壯中來回巡邏,神色嚴肅地指揮工作。
視線再往右移,從廂房的雕花窗中看進去——父親母親也來了。他們正坐在軟榻上,執筆在紅紙上寫些什麼。
自上次祭祖回來,留月閣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連她閣内那些灑掃丫鬟、持刀護衛都是一臉喜氣,神采奕奕地各司其職。
雲清也少見地揚着嘴角,給自家小姐搬來了和其它妹妹一樣的太師椅,好方便姐妹幾個說話。
秦越扶着雲碧的手從搖椅上起身,而後在太師椅上坐端,輕輕看了一眼五個妹妹——
今日她們穿的比平日更素淨些,眼中也帶着從未有過的濕潤和溫情,身邊候着的丫鬟手中要麼拿着托盤要麼捧着盒子,想來是給她的離别禮。
秦越心一動——原身這幾個妹妹心思都不壞,即便有幾個喜歡攀比,沒事也會作一下,可比起她兩個哥哥,比起袁觀生,比起皇帝,她們曾經對她耍過的那些小伎倆,都算是一種可愛善良。
上輩子,她緻力于為五個妹妹牽紅繩,替她們找如意郎君,帶着她們花天酒地釋放自己。
可當這五個妹妹知道她奪了她們長姐的身子後,個個都炸毛了,典型的“我可以欺負但外人不能欺負我長姐”的态度。
秦越心中自嘲苦笑——到底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的姊妹,自然不是她這個外人能比上的。
她藏好疏離,嘴上打趣道:“你們來了也不叫醒我,我睡覺不老實,叫你們看醜去了。”
耳邊一陣姑娘鈴叮清脆的笑聲:“姐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哪裡會有醜的時候。”
二妹性格穩重,待大家聲音小下來後,解釋道:
“姐姐性格端重,不常與我們一起打鬧,關系就疏淡了些,我們以往不察覺,如今乍一聽聞長姐要走……”
說到這裡,二妹聲音哽咽起來,眼中凝出了淚,其餘姐妹一聽也都紅了眼睛。
二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拉起秦越的手,道:
“我一想到往後府裡見不到姐姐,這心低就空落落的。”
秦越看的出,這些話至少有一半是出自真情的。
她垂眸笑笑,另一隻手覆到二妹的手背上,道:“往後總還是能見的。”
她又看向其它姐妹:“若你們在京城待得無聊了,就來相城尋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幾個妹妹和秦越一樣,自小養在高牆深院裡,在現代又都是些還在上高中或者初中的年紀,一聽能出遠門,立刻眉開眼笑,你一言我一句,已經把啟程的日子都定好了。
二妹及時打住這一話題,轉身,将丫鬟手中的紫檀木匣盒拿來,“咔”地一聲打開,而後遞給秦越:
“姐姐不缺金貴的東西,這是我繡的一方帕子,姐姐莫嫌。”
秦越接過匣子,拿起裡面輕薄如雲的紗禅,輕輕展開,紗禅雙面蘇繡紫薇花,瓣瓣含羞帶怯、嬌豔欲滴,含苞待放、栩栩如生,拿在手中竟有絲絲沁鼻的香氣撲來。
秦越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二妹,果然見她眼下有黑眼圈,即便塗了脂粉也能隐約看出來。
她将帕子仔細疊起來,放進盒子,道:
“二妹蘇繡可是千金難買,繡工意境皆是一絕,哪能是尋常金銀能比的,更何況,這還是妹妹連夜繡出的紫薇,妹妹有心了。”
說着,她将匣子收好,交給雲清,囑咐道:“幫我收好。”
二妹送了禮物,其它妹妹也都将自己的準備的東西拿給了秦越,每一樣都不落俗套,想來都是找二妹幫忙參謀過的。
禮物送了出去,氣氛似乎也親近了些。
姐妹幾個遷就秦越的喜好,一直在聊詩詞歌賦的正經事,秦越恍惚間有種被國學老師圍一圈提問的窒息感。
她本就精神緊繃,如今更是如坐針氈,便扔了個火星子,拉了一樁小時候的糗事出來說,笑得大家前俯後仰。
妹妹們一見長姐不似想象中那般刻闆,試探着試探着就釋放了天性,東拉西扯開始聊誰家公子俊俏無雙,誰家女兒插進了牛糞裡,最後越說越沒譜,甚至連禦前侍衛都敢編排,說是跟哪個太監好上了,聽得兩個最小的妹妹又驚又羞。
秦越少說話,隻是聽着,她不想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花費太多精力。
妹妹們聊地正歡,娘的貼身丫鬟出了廂房,走到秦越身邊,說是老爺夫人喚她進去。
秦越如蒙大赦,對幾位妹妹道:“母親叫我,那你們先聊,我進去看看。”
而後又看向雲碧:“幫我招待好幾位妹妹。”
吩咐完,秦越便進了廂房。
坐在羅漢椅上的母親掩飾不住地高興,像以往一樣擡胳膊招招手,道:“越兒,來。”
父親将毛筆重重放在案上,轉頭瞪了母親一眼,而後下榻給秦越行了個臣子之禮。
母親熱絡的臉色一滞,立刻縮回了手,也趕忙下榻随着父親一道行禮。
秦越端着手立在門口,微微抿唇,并未阻止父母的拜見——
這夫妻倆,一個算計太深,毫無父愛,将女兒當作光耀門楣、可供買賣的物件。在原著中,可是父親親自上書建議秦越去蠻夷之地和親,要秦越嫁給那個醜陋無比的花甲軍将。
而母親,則懦弱膽怯,以夫為天,看着女兒被送和親,一邊怨天尤人、以淚洗面,一邊又自我洗腦,說蠻夷之地其實也物産豐饒、人心秀美。
秦越壓下心中的失望和火氣,剛剛反應過來似的,她連忙上前扶了二老一把,道:
“父親母親這是幹什麼,快些起來。”
父親重禮,起身後還是坐在了下位,母親自然不敢再往羅漢椅上坐,也随着父親坐在了下位。
秦越懶得再演一通将二人請去上座的戲,但為了符合秦越原身的孝敬父母的性格,她也沒往上座上坐,而是立在案前,看着擱在上面的紅色折帖,問:
“這是婚宴下帖的名冊?”
父親點了點頭,道:“時間緊迫,微臣就先草拟了一份,請郡主過目。”
這陰陽怪氣的一句話,秦越自然知道為什麼——
男子上門下聘禮,即便她是郡主,按照家禮和孝德,她也應該讓父母坐上位。
父親當時隻是随口禮讓,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女兒真的自己跑上去坐主位了,他心底有氣,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給她。
秦越心底直翻白眼,臉上卻難過哽咽:“爹爹,昨日女兒高興過了頭,失了禮數,您還在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