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觀生緩緩轉身,便見長路盡頭走來一個年近五旬、面容剛正的中年人——刑部尚書,鄭雍。
他身後還跟着持兵器穿軟甲的官兵,聽着叮叮咣咣的聲音,便知道陣仗不小。
袁觀生語氣淡淡:“鄭大人這是何意?”
鄭雍捏了捏手中的鐵鐐:“自然是履行刑部職責,前來捉拿嫌疑犯秦越。”
袁觀生笑意中帶了些被打擾的不耐之意,語氣也比平日低了好幾度:
“鄭大人在刑部坐鎮這麼多年,向來奉不偏不倚為處世之道,如今當真願意為一介野官所驅策,淌這趟渾水嗎?”
鄭雍嫡長子鄭晟,其妻子乃前中書令陳書旸的長女陳琦芸,這個陳琦芸在陳家九族隊列之内,按照律法當斬。
但最後,執行死刑的張福沅,隻上報仁和帝說,陳琦芸剛誕下龍鳳胎,念稚子無辜,且陳琦芸自願與陳家斷絕關系,故令其吃齋十年以抵罪過。
鄭晟獨寵他這個妻子,在整個京城都是聞名的,所以這次,刑部是承了張福沅一個天大的人情,倒戈也實屬正常。
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鄭雍也不打算遮掩,直接道:“袁公子既已知道其中緣由,那也該理解鄭家難處,今日奉命行事,袁公子勿怪。”
說着,他側開身,看着身後烏泱泱一衆官兵,皺眉道:“你們圍得這麼嚴實,叫袁公子怎麼出去?還不快讓條道出來!”
官兵連忙往兩邊退去,将中間的石路讓出來。
鄭雍并住五指指向小道,略微彎腰,動作表情都很恭敬:“袁公子,請吧。”
袁觀生沒動彈,反而笑出了聲,啪地一聲展開手中紫扇,擡步便往留月閣裡走,壓根沒把鄭雍的話放在眼裡。
鄭雍臉色也有些難堪,手指一動,前面三個侍衛一翻身便擋在了袁觀生面前,刀刃出鞘,寒光畢現。
衆人将目光集中過去,隻見三個侍衛的長刀剛出鞘半截,屋頂忽傳來磚瓦被踩的哐铛聲,而後幾道極為迅速的黑影一晃,衆人還未看清什麼,下一秒便聽到震天的慘叫聲,以及三道東西落地的咣當聲。
而後,便是死寂,連時而啾啾兩聲的鳥,也消失無聲了。
站在月洞門外的刑部侍衛,以及月洞門内的留月閣侍衛,瞳孔逐漸放大,驚恐之色從眼底蔓延至面部,而後身體也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戰,腳低微動忍不住往後退挪。
在那中央,袁觀生一塵不染地站着,三個黑衣侍衛擋在袁觀生面前,一人一柄短彎刀,刀刃鮮紅一片。在他們腳下,有三顆人頭,和三具雜亂倒下的無頭屍體。
紅日徹底落山,四周逐漸染上冷藍之色。瑟瑟秋風卷着新鮮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氣氛瞬間變得凝滞而緊張。
所有人都露出驚懼的神色,連鄭雍的面色也白了下去,一時間竟不知是進是退——
他實在沒想到,這個袁觀生竟然能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公然削了前來辦公事的命官。
更令他忌憚的是,袁觀生培養出來的這些家侍,或者說死士,功夫高到能睥睨皇上身邊的親衛。
他掌刑部,雖然平時也會練武,但都是為了強健體魄,哪裡能幹架?
鄭雍咬牙,看着地上三具屍體,隻得先對後邊的侍衛吩咐道:“把他們先擡出去。”
那三具屍體就在三個死士腳下,侍衛擡眼便看見那三個死士渾身遮得嚴實,隻露一雙如鷹的眼,攝人的氣勢仿佛誰來殺誰。
他們瞬間冷涔涔,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鄭雍眉頭擰成川字,略一思索,再擡眼時,剛開始面對袁觀生那份猶疑也消散殆盡——他本不想徹底得罪袁家,可如今這形勢也容不得他兩頭倒了。
鄭雍眼一冷,作為刑部多年一把手練就的威壓與剛硬,在沒了顧慮之後霎時間鋒芒畢露:
“袁知縣,你好大膽子,竟敢濫殺朝廷官員!鐵面甲!還愣着幹嘛,押人!”
烏泱泱的家侍後邊,忽然響起重甲的聲音,而後這些面覆鐵面獠牙、身穿金甲的重兵,從刑部官兵讓出的那條石路上迅速逼近。
期間,一部分鐵面甲分出去對付隐藏在暗處的死士。
這些鐵面甲是皇上培養的親兵,在任命張福沅為中書令後,就暫時将調度權給了張福沅。
袁觀生今日過來,并未料到還有這麼一出,所以隻有從不離身的十六死士跟着,如今對上萬裡挑一的鐵面甲,寡不敵衆,隻半炷香的纏鬥後就全部被掣肘住,袁觀生也被裡三層外三層圍住了。
袁觀生腕部一動,短刀便滑落在虎口,眼寒地瘆人:“鄭雍,我今日無意與你們相鬥,隻想在臨行前看一眼越越,你們都不允嗎?”
這個問題,鄭雍也同樣問過張福沅,隻不過他問的是,反正袁觀生要走,何必再跟他起沖突,逼得狗急跳牆憑空生了變故怎麼辦?
那時張福沅正在疊出殡喪服,眼也不擡,語氣帶着清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