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晝短,殘陽一落,暮色就降下來了。天是淨澈的藏藍色,一絲雲霧也沒有,彎月與星辰鋪了滿天,明亮的光灑落,将夜裡素來漆黑寂靜的張府照得多了幾分生氣。
秦越抱着自己的改良枕頭,慢慢往前走。
望望天上月,再看看這前後院隔幾步便挂着的宮燈,心中不忿——這主人回來了就是不一樣,前些日子天一黑,她的門就從外邊被鎖上,透過窗往出去一望,就是黑漆漆一片,别說燈,連隻鳥都不叫。
一段路走了許久,才來到寶瓶門口,那裡的兩個守衛已經全撤了,她如今可以在前後院自由穿梭。
秦越停下腳步,側目對身旁的周月心道:“就送到這裡吧,你回去歇着。”周月心仍舊需要睡在後院,如今天色不早了,這小段路就沒必要讓她再跟去。
周月心一路上都垂着頭隻看腳前三寸路,手指絞着袖口,聞言,嗫嚅半天,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秦姐姐若是有事,便喚我,夜裡我睡得淺。”
秦越笑着道:“若真有事,你這瘦胳膊瘦腿頂什麼用?你且安心睡着,我肯定好着呢。”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張福沅想要洩|欲,這算什麼大事?她才不怕。
說完,秦越便一擡腳往前走去,卻又被一股力拽住。
秦越撤回腳,回頭,看見周月心雙手拽着自己的袖袍,低着頭好像快哭的樣子。
秦越瞬間五味雜陳,這孩子不經事,心地太純淨、善良、敏感,偏偏又聰慧無比,想來是猜出些什麼事情,才格外擔心她。
她拍拍周月心的肩頭,挑眉逗她:“怎麼,一個人睡覺,怕鬼偷偷吃了你?”
周月心倏爾擡頭,難得癟着嘴反駁:“我才不怕鬼!”
而後,她一咬下唇,眼珠子左右一望,迅速從袖口抽出一個什麼東西,塞到秦越手裡,還用極小的聲音道:“此乃迷香,聞過後會困乏,半刻功夫就能引入夢鄉,若是……姐姐可以用!”
秦越驚疑:“你哪來的草藥?”
“是大人給的做安神香的藥草,再加上……加上我偷偷種的,還有小姐治傷的藥,我多報了幾味,不知門道的人瞧不出……”
秦越一愣,被周月心這番話驚得不輕。天天共處,她竟一點都沒察覺出,周月心是什麼時候動的這些心思,不管是偷偷種藥草還是從傷藥裡偷梁換柱,都不是一天兩天能成的。
她眼中的驚訝,又慢慢轉變成十分的敬佩,忍不住笑了一聲,俯身悄悄道:“你比我膽子還大。”
才這點年紀,又隻有這點閱曆,已有異禀初冒苗頭,膽大心細,敢想敢做,這張府,恐怕是關不住周月心了!
罷了,籠絡人才之事就讓張福沅自己去想,她隻需要周月心些許助力,也不求人萬分衷心。
秦越将迷藥藏進袖囊,笑意盎然:“多謝你,有了它,我就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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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寶瓶門,踏上遊廊,遠遠看去,前院卧房、書房、耳房,附加草木掩映下的一方八角亭,皆是燈火通明。
唯一的暗處,是今上午被她燒掉的竈屋,也不知道為什麼,下午竟沒找人來修繕,被漂黑的牆體在這雅緻的院子中格格不入。
隻有今上午搶救出來的、擺在竈屋門口的那些鍋碗瓢盆不見了,恐怕已被挪去“西苑”。
而早晨被張福沅踢壞的朱漆門,倒是被修好了,此刻緊緊拴着。
放眼望去,前院再無其他人,栓門的,就隻能是書房裡的張福沅了。
秦越已下了遊廊,目光眺向對面的書房。此刻,書房門是虛掩着,隻能從那一指大的縫隙中,隐約看見一個淺衣身影。
從遊廊去卧房,一定要經過這個書房。
秦越今晚不太想找事,便輕手輕腳,很快從書房前溜過去。
耳後無人喚她,她松了口氣,放松肩膀氣定神閑地推門進屋。
張福沅的屋子,比後院卧房大了三倍不止,前後劈成兩間,裡頭大的是主卧,外頭小的是堂室。
堂室正對門處設一梨花木方桌,上有一套沏茶工具,左右放太師椅。再往前,右邊是镂空雕花櫃,左邊是有一人高的琺琅燭台,從下至上如樹枝般伸出九方蓮式燭台,台心燃着蠟。
而整個屋子最顯眼的,莫過于方桌之上挂的那副工筆海棠,白色花瓣層層疊疊開得葳蕤迤逦,一隻彩翼鳳蝶落于枝頭尖,正欲展翅而飛。
下午搬東西過來時,秦越就看見這幅畫了。那時心頭一驚,此刻看見了,仍舊還是一驚——這幅畫紀念的是誰,她自然心知肚明。
默看一眼,她便往裡屋鑽去,腳下步子已放得很輕,生怕驚動亡靈。
可一轉頭,餘光竟撇見一隻飛鴿撲騰着翅膀在外頭盤旋,她立刻轉頭望過去。
那鳥的模樣,可不就是電視劇演的那種信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