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經曆過戰亂的有施氏已經沒法再拿出舉辦大喪的财力了,姚呈意的喪事隻由姚府自己來辦,國君賜了些物什,而哭聲,卻是唯一不缺的東西。
久姚麻衣如雪,像是一支無瑕的梅花開在風雪中。烏鴉鴉的長發飄散在腦後,她為姚呈意扶棺,聽着随行百姓的哭聲,悄然淚落。
他們到達了姚呈意要下葬的地方,等待于此的貞人們身穿青色皂衣,戴着猙獰的獸紋面具,哀歌、起舞。奴隸們擡起棺椁,送入土坑中,一點點的填滿、堆起,所有人啜泣悲哭,淚眼婆娑。
有祝官在誦念悼文,情真意切。久姚卻什麼也聽不進去,腦海中全被姚呈意的音容笑貌所填滿。
逝者長已矣,生者長懷安,久姚一直在心中這樣勸慰自己。可是,爹爹、爹爹,自己再也不能當面喊出這兩個字,再也不能對父撒嬌了。
喪禮罷,人還未散去。久姚扶着娘親靠在一棵樹旁休息,兀的問道:“那日,夏帝攻進有施後,是直奔宮殿而去的?”
久姚的娘詫異,“你怎麼想到問這個了?”
“我一直想問的,在我回來有施的那天,國君約摸和我提過,待我回家後,因為爹爹的事,便先擱下了,忙到現在方想起來,也才有心情想把事情弄明白。”久姚道:“伊摯哥哥分明已經勸退了夏帝,他為什麼又忽然打過來,娘可知道什麼原因?”
久姚的娘回思,慢慢的像是想起了什麼來,說道:“那天你爹中了箭被送回來後,我就沒心思顧及别的了,卻是聽府上的奴隸說,夏帝殺進有施後沒有對百姓動手,而是命人高喊‘宮殿在何處’。夏帝身旁的近臣還吆喝起‘叫國君把女兒交出來’這般類似的話。”
“那這樣聽來,夏帝再度攻打有施,是為了搶奪妺公主?”妺公主的美貌的确遠近聞名,但夏帝發兵的原因本是殺雞儆猴,怎麼突然就變成掠奪一個沒見過的方國公主了。
久姚的娘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又想起一件事了。昨天庖正大人帶着伊摯來祭拜你爹,我向庖正大人詢問了國君的狀态,庖正大人便講到夏帝殺進宮的那天,國君被迫跪在夏帝腳下,夏帝第一句話就說看上了有施的公主,讓國君把女兒交出來。”
“但是,妺公主不曾見過夏帝,夏帝怎麼會說出這話?”
“唉,這我就不知道了。說句私心的話,如今我隻慶幸當日夏帝是管國君要女兒了。若他隻是要有施出一個公主,那遭殃的多半是我們家阿久啊。”
久姚頓感苦澀。是她用祈願神石引來了悲劇,她甯可夏帝要的是她,至少這樣妺公主也不必離開伊摯哥哥……腦海中忽而一道念頭閃電似的劈落,久姚猛地一個激靈,因娘親的話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妺公主沒見過夏帝,但她見過啊!就在不久前随伊摯哥哥一起去說服夏帝,她在王師離開後便趕緊到了伊摯哥哥身邊。若是那時候,夏帝回頭看見了她,而她那日的服飾頭冠又正是方國公主的儀制……混亂思緒裡似有一條線将一切都串上,漸漸指向了一個極緻可怕的事實。久姚手腳冰涼,寒意密密麻麻的如萬蟻蝕身,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候人群中響起幾聲驚呼,久姚的娘探出身子去看,牽動久姚回神。
白茫茫的一片人影裡,有個人提着青銅的酒盉,搖搖晃晃的行過。他喝醉了,提着青銅盉亂走亂撞,紅腫的眼眶上盡是淚痕。他又灌酒,恸然悲呼:“妺公主!妺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