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夏剪羅不說話,梁子魚跟其他人聊天的時候,也時常試圖把她拉入讨論之中。
還好等待的時間不長,輪到夏剪羅的時候,她終于從小朋友的包圍圈中逃離。
再次站在賽台上,本以為會是洛杉矶奧運會,結果卻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夏剪羅回憶着上報的平衡木動作,内心似有烈火燃燒——就算沒能站上奧運的賽台又如何?來到新的地方,她照樣要走到從前那一步!
征途就在眼前,她會竭力奔跑——
迅猛的助跑過後,夏剪羅借由踺子動作帶起來的勁兒,精準地向後空翻,然後穩穩落在了平衡木上!
盯着平衡木的裁判們眼前一亮,自此全程都沒有失望過。
主要教平衡木的白音許教練,手上麻利地記錄着每個動作的專屬符号,内心早已确定,不管這個孩子的其他項目怎麼樣,她都要定了!
要知道,在高平瘸腿的八區裡,像她這樣擅長教平衡木的教練,真的很難遇到滿意的苗子。
教練組私下怎麼有龃龉,那是私下的事,誰要是跟她搶這個孩子,那可真是要撕破臉了!
夏剪羅并不知道裁判怎麼想,也無法與坐在觀衆席的葛青園對話,穩穩當當比完平衡木,就安靜地回到隊伍裡坐着了。
片刻後她才發現,剛剛還叽叽喳喳的幾個小朋友,安靜了許多。
再仔細一看,梁子魚抱着一隻毛絨玩偶悶悶不樂,眼圈紅了一片。
她剛剛在平衡木上發揮得不好,晃動不斷,連接分基本都丢光了。
一想到在她前面出場的夏剪羅姐姐,可以表現得那麼好,她就更難過了……人和人的差距怎麼會那麼大啊!
夏剪羅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于是找出自己先前買面包時順便買的糖果,塞到梁子魚手裡。
“謝謝姐姐!”梁子魚錯愕地擡頭,繼而露出笑容,“夏姐姐,你的平衡木真厲害,你之後會和我們一起訓練嗎?還是說你會加入八區體操隊?有機會好想和你學一學!”
夏剪羅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進入體操隊的話,那你也來就好了。”
後面一個小隊員探頭,不禁撇了撇嘴。體操隊哪裡是說進就能進的啊?
梁子魚的情緒倒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用力點了點頭。
氛圍重新好起來,夏剪羅照舊不跟其他人說話,始終觀察其他選手,并不斷衡量自己的實力。
在場的同齡人,普遍擅長跳馬和自由操,自己放在其中,便是泯然衆人。
果然,接下來的自由操和跳馬,她已經發揮出了當下最好的實力,但仍然在單項第五名開外。
而比到高低杠的時候,她又憑借無可挑剔的轉體和空翻遙遙領先。
“個人全能第一名,東部區域隊——夏剪羅,全能成績57.110,請到台前領獎。”
四項全部結束,廣播裡通報成績。
這樣的選拔賽沒有正經的獎牌,但是有一張獎狀,夏剪羅站在領獎台中央,心中感慨良多。
本以為這是最糟糕的一天,結果峰回路轉,盡管将來要走的路還很長,跳馬和自由操的難度必須盡快提高……但是沒關系,今天的第一名,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起點。
頒獎結束,夏剪羅跟東部區域隊的帶隊教練告别後,立刻跑去找葛青園。
然而剛出内場,她就遠遠看見,葛指導在與方才平衡木的D1裁判皮笑肉不笑地說話。
她不想偷聽,于是走遠些,等兩人不歡而散,才湊到葛青園身邊。
“比得真好!”葛青園變臉速度堪稱一絕,愉快地把她抱起來轉了一圈,“晚上隻吃面包,應該餓了吧?咱們吃夜宵去!”
夏剪羅看時間這麼晚了,又想到葛青園今天一直在拒接電話,連忙說:“先不麻煩您了!我得回宿舍一趟,明天再跟您聯系。”
葛青園也不強求,點頭同意了。
二人交換聯系方式後分道揚镳,夏剪羅順着原主的記憶,乘坐長梭電梯,來到了地上城。
内部空間足有幾百平的長梭電梯,是連通地下與地上的橋梁。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金屬牆壁正飛速向下退遠,即便如此,電梯仍然運行了十幾分鐘才抵達地面。
此時已是後半夜,她真正走出長梭電梯時,立刻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了——
隻見所有路燈都熄滅了,街道上卻有許多行人麻木地行走。
路邊沒有樹,沒有車,光秃秃的,詭異得仿佛劣質的flash小遊戲。
陳舊的樓房挨挨擠擠,就像是迷宮般的囚籠,黑壓壓地堵得人胸口發悶。
與地下城迥然不同的一切,無不昭示着這裡看似發達,實則階級分明。
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
夏剪羅的眼淚洶湧而下,意識模糊,失魂落魄地走在冰冷漆黑的街道上。不久之前在地下城經曆的一切,都仿佛幻化成了泡影!
就算再度成為了競技體操運動員又怎樣?這裡不是家!不是她的故土!
她無法依偎在父母的懷抱中,無法享受故鄉的和平與民主,無法代表自己熱愛的國家為國争光!
這一切都是不一樣的啊!
可是大腦裡混沌了片刻,夏剪羅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這個世界如此,她就别無選擇。
在漫長的路上走了不知多久,眼淚早已幹涸,她來到了原主的宿舍,站定在門口。
——從現在開始,她注定要帶着隻有她知曉的記憶,獨自走下去。
推開門的時候,原主的室友已經睡了,夏剪羅屏住呼吸,蹑手蹑腳地背起唯一的背包。
就在這時,昏暗的屋子裡,從窗簾的縫隙中擠過來一道月光,剛好落在床頭一盆瀕死的多肉上。
夏剪羅看向窗外的濃雲與月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捧起了這盆多肉。
瀕死了嗎?沒關系,以後一起活下去吧。
微弱的“咔哒”一聲,夏剪羅關上宿舍門,靜靜地重新走入一片漆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