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A大動物校區’,請要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
九月,蟬鳴陣陣,公交車内的廣播都帶着份退不去的燥熱暑氣。
外面天已經黑了的緣故,公交車内乘客并不是很多,幾乎在上一站全都走了個精光,餘下的應當全是前往終點站“A大動物校區”的,稀稀拉拉分布在車内各個座位。
外邊熱風通過窗戶縫隙溜了進來,與空調呼出的冷風交織在一起,噪音肆意入侵着車内人的耳膜。
穿着一身黑的少年擠在車内靠後的位置,手機橫放着貓和老鼠的動畫片。
雖然是外放,但他将音量調至極小,噪音的掩飾下人耳很難捕捉得到,并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而他胸口的口袋裡面,一雙烏溜溜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機屏幕,眼睜睜看着湯姆被傑瑞揍了一頓,一對可愛的小耳朵愉悅地抖了抖。
隻是手機屏幕上方不斷彈出的新消息提醒讓眼睛的主人頗有些不快。
【有錢真好,我也想拿top1大學的文憑】
【不過聽說越好的學校越難畢業,你可得小心】
【不過也沒事……大不了再用票子解決】
【真羨慕你們有錢人家的少爺啊,就算是高中三年逃課、成績倒數第一也能拿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
終于,眼睛的主人受不了了,小聲開口:“能不能把這個人删了?”
聲音軟萌可愛,大尾巴煩躁地在苗霧的外套口袋裡面掃了幾下。
苗霧飛快将小花栗鼠往口袋裡面推了推,切出動畫界面,點開了與“事兒逼”的對話框,将人連帶着酸了吧唧的消息全給屏蔽掉了。
雖然公交車内沒什麼人,車輛颠簸的聲音遠覆蓋住了他們這邊的動靜,但如果被人發現花栗鼠會講話,肯定會惹來一些沒必要的麻煩。
畢竟一隻鼠怎麼可能擁有人類的思維口吐人言呢?
但自從收到那封奇怪的印着不知名動物爪印的錄取通知書起一切都變了。
曾經的外人眼裡,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有錢人家的纨绔子弟,高中三年都在混日子,呆在教室的時間還沒有在網咖的一半兒多,高考成績也是慘不忍睹,連大學都考不上的那種。
所以在苗霧收到A大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但想起苗家的權勢,倒也能夠解釋得通——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
但隻有苗霧自己知道,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十年前他親自參加了自己的葬禮,死因是“溺水”。
可葬禮第二天,他一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家中卧室,一切都與往常别無二緻,那場葬禮仿佛夢境般,隻有他一個人記得。
他知道那不是夢。
自那天起,每天晚上他的意識都會進入十分怪異的地方,被一群長相可怖的東西追逐着,進行着一場場大逃殺。
就算是強撐着不睡覺也沒有用,到了點他就會昏睡過去,怎麼也叫不醒。
以至于每天早上起來他都會感到筋疲力盡,提不起精神,而他大多會選擇偷偷逃課去網咖補補覺,久而久之,他便成了那個大家口中不學無術的纨绔小少爺。
畢竟——沒人能在晚上打完一個晚上的怪後白天還能好好學習。
至少他不行。
所以在養了許多年的花栗鼠突然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很快便接受了這個現實。
畢竟在他的夢境裡面會說話的怪物多了去了,花栗鼠至少外表是可愛的。
可當花栗鼠威脅他好好學習,早日給它兌換一具身體,不然就吃掉他的時候,苗霧毫不客氣地将它關在籠子裡面足足餓了三天。
花栗鼠餓到頰囊空空,蓬松的大尾巴也耷拉了下來,隻得讨饒,與苗霧簽訂了“和平協議”——不能逼迫苗霧學習,不能克扣花栗鼠的零食。
收到那封錄取通知書之後,一切看似朝着奇怪的方向發展,卻又像是回到了正軌。
他的存在痕迹開始變淡。
在所有人的記憶裡,苗家的小兒子苗霧早在十多年前淹死了。
他沒辦法再打開家裡的指紋鎖,他的房間成了雜物間,他的墓碑立在了墓地最遠離水的地方……
他的存在也漸漸成了一個錯誤。
他不敢再回家,隻得揣着身上所有的現金,帶着花栗鼠在一家離家很近的不需要身份證的旅館住下,默默消化着這一切。
既然苗霧已經在十多年前死掉了,那他……又是什麼?
鸠占鵲巢的怪物嗎?
難道說每天晚上夢境裡的世界才是他本該存在的地方?
他想不明白,如同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高考成績123分的他能被top1之一的A大這個獨占整整一個校區的學院錄取那樣。
……
與他的存在痕迹一同消失的,還有困擾了他多年的夢境。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他久違地睡了一場好覺,一夜無夢。
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進入過夢境的世界,也再也沒有見過那些怪物。
他知道,隻有帶着錄取通知書進入這個莫名其妙的“動物學院”,才有可能摸清這些問題的答案。
于是他坐上了這輛公交。
唯一一輛通往這個學院的公交。
就在這時,公交車突然猛地震動一下,将苗霧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震動過後,公交車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慢悠悠地停了下來,徹底熄了火。
公交内的播報恰巧開始了整點的報時——
“現在是北京時間20點整。”
苗霧随意瞅了一眼公交車上亮着的路線圖,發現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半的路程,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這個位置正巧能夠看見前面座位上的幾個身影,正與他同步朝着前面司機的位置望去。
有男有女,年紀都是十七八歲的大小。
應當都是他的校友。
公交車出問題了?
苗霧下意識瞅了一眼窗外,外邊黑燈瞎火的,連個路燈都沒有,也不知道司機是怎麼在這樣的環境下開車的,他夜視能力向來不錯,卻隻看見了一團黑,夏季蟲鳴最盛,此時外面卻是一片萬籁俱寂。
就好像……駛入了一團深不見底的漩渦。
随着他微微側身的動作,口袋裡的小花栗鼠也圓着一雙眼睛看向窗外。
苗霧狀似自言自語地小聲問:“外面有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