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朔北風鼓瓦檐,長街起雲霧,暮色攬晴空。
“要下雪了……”喬書邈站在後面,伸出了手,連日大雨降溫,今日空氣中仿佛能嗅到雪的氣味了。
大理寺前人滿為患,早就被百姓圍着了。
郗住風取下了金簪玉飾,低聲問着參軍情況。
眼下還不敢開大理寺的門,參軍緊張的搓了搓手,郗住風安撫了兩句。
“屆時若是鬧起來,你跑快些就好了。不必擔心我。”
參軍苦笑道:“下官怎麼能抛下大人啊,大人身子弱……欸,也不知道楊大人領着她的人去了哪兒,偏偏今日不在,要您來頂缸。”
“沒事。”郗住風笑了笑,“事情是我惹出來的,就該我處理。”
學生的聲音越發近了,大理寺靜了下來,衆人屏息凝神看着郗住風的背影,目光複雜。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昔年的酷吏“屠戶”會走到這一步來。
是她在大理寺聲名狼藉時于京都府門口重振。也是她,對京都府多年使得暗絆子還以一擊。
如今大理寺群龍無首,也是她在此刻扛起了所有可能發生的雷霆震怒。
銅柳釘黑漆大門緩緩拉開,郗住風的五官随着大門的拉開而清晰,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官。
她眉眼如春水繞山黛,神色卻凜冽,決然和堅定猶如刀刻斧鑿一般深埋眼底,寒風吹過時雙袖空蕩,身姿單薄。
無數學子怒發沖冠、聲色俱厲而來,在鼎沸的人聲裡,郗住風擡眼眸。
在高喊的學子最前方,有人身穿素白衣裙而來,她看向郗住風。
郗住風也看向了她——
徐觀蘅。
寒意漸起,遠處高台空樓之上已覆霜。風聲弱無,晴空明亮,好似白雲揉碎,千萬落雪跌旋而來,輕盈缥缈。
“莫把阿膠向此傾,此中天意固難明!”
“解通銀漢應須曲,才出昆齋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帶小,仙人占鬥客槎輕!”
“三千年後知誰在,何必勞君報太平!”
數千學子厲聲高呼,聲音悲憤無比,雪壓滿肩,難折傲骨。
徐觀蘅站在學生的前面,擡眸看向了郗住風:“又見面了郗大人。”
“諸位,當日大理寺前,便是這位大人指出了我等有冤!郗大人,今日我等是來接回荊園先生的!”
衆學生皆行禮。
郗住風疊手屈膝一禮,站起身體,慢慢的搖了搖頭:“不可。”
話音剛落,人群便又切切擦擦的聲音,聲音愈演愈烈,最後化成了無數質問。
“為何不可!先生有冤,我等鳴冤有何不可!”
“她也是官員!說不準就是一丘之貉!”
“大理寺前少卿秦懷就是個狗官奸官!大理寺能是什麼好地方!遭污一片吧!”
“把荊園先生還給我們!”
人群揮着手愈發逼近,罵聲不絕于耳。
“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狗官!”“她也不是個好東西!”
雪地被踩得肮髒無比,幾個參軍和大理寺的官員死死的護在她前面,郗住風迎着罵聲,在風雪裡猛的逼近一步。
“在下!大理寺郗住風!”郗住風厲聲道,“七歲,父母具去!街邊乞食,求活于百家飯!後為仵作,得已故大理寺卿何大人賞識入大理寺為官!”
人群慢慢靜了下來,就連大理寺的官員都訝然的看着郗住風。
郗住風的目光緩緩掃過諸多學子:“法理昭昭,盛澄荊有冤,大理寺會審!諸位有冤!大理寺亦不會不管諸位!”
“解王禮令,封禅禽獸。懸療禮書,谕禮盤度。”郗住風聲音一啞,“鐵面無私斷冤案,丹心熱血鑄忠誠!”
“諸位有冤,諸位不服!既然要擡棺鳴冤,我們大理寺若不管,那豈不是叫天下再無法理可言!”
郗住風面色肅穆,在一片寂靜中,她舉起了手:“擡!棺!”
大理寺的黑漆大門愈發向外拉開,白紙紛飛,幾個人擡着一口金絲楠木棺材走了出來,柳應溪一身缟素跟在棺旁。
郗住風呼了一口氣,胸口起伏,她情緒高昂的喊道:“今日,大理寺替諸位鳴冤玄德門!請太子殿下,為諸位做主!”
紀聞疏倏地疾步上前,卻已經來不及了,人潮湧動,衆多學子眼眶含淚,紛紛拱手行禮。
大理寺聲名已成!
“郗住風!怎麼敢這麼大膽子!”紀聞疏愕然,“不要命了……”
他呼吸一滞,轉身往後面跑,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救下她!
喬書邈猛的吐出一口濁氣,松開了握緊的手,眯着眼看向了郗住風的背影。
真是不簡單啊,他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柳應溪、郗住風還有那個徐觀蘅,三人怕是配合精妙。
徐觀蘅帶着人一到大理寺,就點明了郗住風的身份,柳應溪消失了一天,原來是去弄這個了。
金絲楠木的棺材,也就隻有河東柳氏短時間内弄得出來了。
不過……郗住風哪來的底氣去玄德門啊?還是這三人并不認識,今日真的隻是巧合?
喬書邈嗤笑一聲,一定有什麼是郗住風搶先了一步。
“沈大人可看明白了這一句?”喬書邈問道。
沈别之垂下眼掩蓋了眸中情緒:“沈某終日與文卷為伍,豈知這些?”說完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了。
喬書邈眯了眯眼,盯着沈别之的背影笑了。
是了,昨夜一夜傳遍學子的那張紙,上面的那些信息,必定是有一個精通文卷收集整理的人。
喬書邈深思,這一局環環相扣,就連學子來前,大理寺的那番争論,怕是郗住風都算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