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言黎有點懷疑甯天也能在黑暗中看到東西了,不然在這麼黑的環境裡,她又怎麼知道老妪傷了膝蓋?
“我沒有看到,她也已經努力控制着讓腳步一樣,但我還是發現了,”甯天将頭轉向聲音來源的位置,平靜道,“因為我的心髒在一陣一陣的發痛。”
這就叫母女連心嗎?言黎吃驚的摸了摸心口,她就從來沒有那種感覺……不過回想之前自己不慎在山林間将自己摔傷時,師傅确實說當時心髒不太舒服,這才能及時趕到将她救下。
言黎正兀自驚奇着,打水回來的老妪就已推開了門。她将水桶放到地上,彎下腰舀了一勺水,将水瓢放到言黎手上,“喝吧。”
四人的水囊都落在了客棧,而上次喝水還是在天秋心的房間裡。這半天裡跑來跑去,言黎确實渴了,聞言也沒客氣,直接捧着水瓢咕嘟咕嘟的喝光了。
她喝完,老妪又将水瓢遞給坐在她旁邊的戚斐。四人輪流喝完後,房間中便開始陷入沉默。
這時,甯天探着身子往窗外看了看,道:“外面也不早了,你們不要回去的太晚了。阿娘,你幫我送一送吧。”
她都這麼說了,幾人就算再有心打探也不好再久留,便隻好從床上蹭了下來,紛紛跟在老妪身後出門了。
溫知行走在第一個,言黎被陸明晞和戚斐夾在中間,眼睜睜看到這兩人在夜幕下交換了個眼神,然後便一前一後朝着老妪走了過去。
“回城西的話從這裡走要近一些,”老妪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就是有點黑,你們拿着火走吧。”
四人一時卻沒有動。
戚斐抱着胳膊,盡職盡責的唱起白臉:“你膝蓋上的這傷定不是普通跪倒而成的吧,還有你那女兒的腿是怎麼回事?”
陸明晞扮上紅臉,态度和緩:“我們是京城刑部的官員,是奉旨私服巡查民情來到晉原的,娘子莫怕,盡管将事情和盤托出便好。無論是被威脅抑或是如何,我們都會查明真相的。”
老妪被這幾句話吓得不輕,霎時驚疑的仰起臉向後退了一步,險些直接栽倒在身後的農田裡。
不得不說不愧是丹陵王,陸明晞對于這種大場面完全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真的是什麼私服巡查的刑部官員般。不僅如此,她還适時的隐藏掉了自己本身殿下的那種氣質,亮出與尤明玕相差無幾的剛正不阿。
陸明晞從懷裡拿出魚符亮出,歎了口氣,大膽的試探道:“是縣令李武對不對?我們對他和李三早有懷疑,但苦于……唉,我們也想讓他們伏法,娘子可助我們一臂之力?”
老妪湊上前來仔細打量了一下陸明晞手上的魚符,又擰着眉毛看了看幾人,有些遲疑的松了口:“我……”
眼見着就隻差最後一把柴,戚斐将手背到身後,悄悄在言黎的後背上一搡。
後者呲牙咧嘴的往後回頭看了一眼,隻得硬着頭皮道:“是啊是啊,早一天将歹人抓住,早一天還你和小天一個清淨嘛……”
老妪将目光審視的逐個投向衆人,最後塌下腰,仿佛是從胸腔裡擠出長長的一聲歎息來。
“是李武和李三沒錯……”她低低的說,“他們一向以毆打百姓取樂,害了不少人,那些人有心求告卻始終無門,隻得拖着殘疾的身體繼續生活下去。家也毀了,也沒有了能做農活的人,又能活多久呢?”
“之前,我們一直靠我沒日沒夜的編繩結和曬草藥為生。我家小天一向孝順,她憐我辛苦,那日,她帶着繩子和草藥去到城東賣錢,正巧觸上了那李武的黴頭。他坐在馬上,一鞭将小天抽倒在地,周圍的人沒有敢去幫忙讨饒的,那樣的豪紳潑皮,我理解她們的不敢,畢竟都上有老下有小,誰敢去冒這個險呢……”說着說着,老妪的淚水已滾滾而落,那淚水滑過她臉上的溝壑,啪嗒啪嗒的掉到地上,“隻是可憐我家小天,才剛十七歲就被抽斷了一條腿。等有人跑回家裡将我找到時,她的腿已保不住了!就這麼生生地烙下了病根,一到陰冷的天就刺骨一般的疼,我流着淚編了無數條繩子、曬了無數框草藥,找來數也數不清的醫師,卻怎麼也治不好她!”
與她瞬間蒼老了無數倍的聲音一同響起的,似乎還有一道微弱的歌聲。可等到言黎想仔細去聽,那聲音又沒有了。
老妪擡起手,用力的揩拭着眼淚,“我想要讨回一個公道,可那些潑皮無賴又怎麼會記得我的小天是誰!他們怪我驚擾了縣令的車辇,将我按在地上給李武磕頭……給害了我女兒的人磕頭,我又怎麼會願!他們一次次的把我拽起又摔到地上,就這樣把我的膝蓋跪爛了,血流了很多。他們看夠了,又将我扔到那條巷子裡自生自滅,然後,你們就來了。”
陸明晞皺緊眉頭,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
“但我們還算是幸運,好歹還有命在,”老妪苦笑幾聲,“那些人下手沒輕沒重,有的人傷勢太重,連命都沒有了。與那些人比起來,我們這兩個瘸子,已經是祖宗保佑了。”
“……”
走在小路上,四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隻有沉重的腳步聲響在彼此的耳邊。
這時,言黎又聽到了歌聲。那歌聲幽幽的響在耳畔,仿佛隻有她一個人聽得到。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