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朔看了看低頭捧着杯子喝水的言黎，神色凝重道，“殿下，您幾位最近不要随便出去走動，尤其不要再往邊界去了。通過昨日一事就可知這波馬匪的蹤迹已經出現在了雁原縣，塞北又要開始不太平了。”

聽到這話，陸明晞将下巴擡起了一點，微微撇撇嘴，把不太在意的模樣做足十成十，又淡淡“哦”了聲。

看着這滿臉不屑的小祖宗，郭朔心中的緊張瞬間增加了一倍。她挺直後背，嚴肅的重複了一遍：“真的，殿下。若是您實在想出去，我可以找幾個小卒在旁保護。”

“行吧行吧，”陸明晞擺擺手，又将目光轉了回來，笑吟吟道，“我現在就想出去。”

郭朔心頭突突跳起來，“這……”

“我想再去看看徐妙元。”她說着，擡起胳膊，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黃沙磨在牙齒間，傳來沙沙的感覺。陸明晞放下杯子，将它們咽入喉嚨，好整以暇地望向郭朔。

郭朔臉上的表情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點了頭。

雁原縣平時出現在街道的人本來就少，此時走在路上，幾乎是連一個人影也無。郭朔騎馬随在陸明晞身側，解釋道：“城内的百姓都知道最近是馬匪來的季節，早早的就開始躲避了。”

陸明晞卷着手中缰繩，掀了掀眼皮，慢吞吞應了聲：“這樣啊。”

郭朔賠笑着，“殿下，所以……”

陸明晞不耐煩的擺擺手，“知道了，我不随便外出便是。”

郭朔長歎口氣，終于放松的塌腰坐回到了馬上。

拐過轉角，六人還沒見到徐妙元住着的院子，就先有鐐铐的撞擊聲傳入耳朵。

陸明晞掀起眼皮，隻見兩個小卒正帶着妿守沿着過道向她們的位置走來，徐妙元的院門被三人遠遠甩在了身後。

孔硯成問：“這是……？”

沒等郭朔回答，妿守就已沖着馬上的人開口：“幾位大人，又見面了。”

郭朔當即轉頭望向陸明晞，“殿下先前想必也和她見過了吧。這是徐妙元的朋友，叫妿守。”她頓了頓，幹脆一口氣說完，“紀大人在去世前，曾準許妿守每月可探望一次徐妙元，大概就是今日了。”

“哦，你倒是和她關系不錯，”陸明晞沖妿守微微一笑，用眼睛盯上她，“最近不太平，不怕有馬匪把你們殺在半路嗎？”

妿守緩緩俯身長拜，“妙元曾對我有恩，千刀萬剮、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下得。”

“诶呀，好了好了，看完了吧？看完了就趕緊回去吧，”郭朔攏起缰繩，沖着地上站着的兩個小卒揮揮手，“你們路上注意這點。”

鐵鍊的嘩嘩聲逐漸遠去，回頭看，她的身影已經被光融化成了小小的一個黑團，頗像話本子裡被乾坤袋吸起來的妖怪似的。

在進到徐妙元的房間之前，回想起上次的情況，孔硯成警惕的摸着劍，一馬當先推開了門。

迎接她們的，隻有一片死寂。

一片黑洞洞的昏暗中，徐妙元靜靜坐在凳子上，對外界的聲音沒有一點反應。

僅僅一天沒見，她就變得非常非常瘦了。

徐妙元神經質的用手指在桌面上用力戳着，連骨骼都清晰可見。的指甲刮在木闆上，發出與妿守身上鐵鍊一樣的咯吱咯吱聲。

“從前天犯過病後，就這樣了。”郭朔說，“每日就隻用一些水，連吃食都不要了。”

陸明晞的手撐在腰間，忽然覺得渾身血液上湧，連手腳都涼了。自綏觀六年六月初八，阿娘死後，當時的所有身邊人全都死的死，折的折，流放的流放，現在唯一剩下的徐妙元也變成了這副樣子。

陸明晞錦衣玉食，膏粱錦繡的活了這麼多年，帝王的疼愛、天下人的敬畏、獨一份的“特别”。她看似什麼都有了，但上天從來都沒有站在她身邊一次。而現在，就閃在面前陸明晞眼前的那一分曙光，難道也要眼睜睜的看着它消散嗎？

“内司？”她顫抖着嘴唇，向前邁了一小步，嘴裡輕輕喚着，“我是伯都。”

伯都，伯都。

徐妙元低低的呢喃了兩聲，然後擡起了頭，眼中的渾濁慢慢消散了。她盯着陸明晞，輕聲道：“伯都，是你來了麼？”

漆黑的房間裡，徐妙元許久沒用飯的臉反射着如紙一般閃着白慘慘的光。幽幽的聲音不斷回蕩在耳畔，像傳奇裡在夜晚叫着名字想要将人勾出門外的替死鬼。

陸明晞的心裡又重新燃起了一點希望……不過，又轉瞬而逝的熄滅了。

在六雙眼睛的注視下，徐妙元眼睛一翻，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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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陸明晞仰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用黃沙混着泥土随意塗抹上的牆壁，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身邊很黑，她的心裡很亂。報仇、朋友、阿娘、父皇、徐妙元，她們一遍一遍的在她的心裡轉着圈，亂到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了想着，陸明晞側過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小腿，輕輕的喚：“阿娘、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