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面前坐着的人身着一件繡有鹭鸶的青色官服，在低頭思索片刻後，滿臉不卑不亢的沖着陸明晞拱拱手，聲音也慢慢的，“丹陵王殿下見諒，恕下官不知。”

陸明晞挑起眉毛，放下手中茶盞，不怒自威的繼續問道：“霂穹教在溵雲縣鬧得神乎其神玄乎其玄，你身為溵雲的父母官，竟能說得出‘不知’二字？”

借着兩人說話的空隙，言黎好奇的轉着眼睛打量四周。這座縣衙雖然又小又簡樸，但裡面的一切卻整潔幹淨。雕花窗能看得出是被仔細擦過千遍萬遍的，就連手旁茶碗上的花紋都險些看不見了。

——再看坐在陸明晞左側的那位岸知縣，好歹也算個六品官，怎麼也能置辦一件緞子官袍留着見客人時用的吧？但，非也非也，隻見她身上的衣服漿洗得幾乎都發了白，簡直比言黎這個江湖遊俠穿的還要破。

昨日在目睹常桂被幾個紅袍人帶走後，她們又走街串巷尋了不少百姓。可他們嘴中的霂穹教無一不是這好就是哪好，簡直要被高高的舉到了天上去，基本毫無參考性。忙了一天，四人算是一無所獲，便隻能将希望寄托于溵雲縣的知縣身上

故而她們起了個大早，剛一吃過早飯就來到了溵雲縣縣衙。一開始門口的兵卒還攔着擋着，陸明晞也不跟她們争辯，隻将自己的玉佩往裡面一遞。過不了幾息功夫，縣衙的大門嘎吱一動，緩緩敞開了。

本以為今日能得到些有用的東西，但誰能想到就連溵雲縣的知縣都不知道關于通天塔的事啊！！

不過，這是不是也恰恰證明了“通天塔”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建築呢？言黎天馬行空的想着，又喝了兩口杯子裡的茶，等待着知縣的回答。

對于言黎腦中的猜測，岸莫垠一概不知。她從凳上站起，低眉順眼行了行禮，再開口時，又眼也不眨的說出十足能把陸明晞氣暈的話：“霂穹教既然能存續這麼久，想來應該也是有幾分神通的。至于神乎其神、玄乎其玄……百姓自己所信仰的東西總有他們的道理，下官不願幹涉也不能幹涉，更何況也隻是個小教而已，就這麼由他們去吧。”

陸明晞一聽，險些直接拍案而起，聲音裡也帶上了火：“由他們去？！可岸知縣口中的這個小教已經被百姓奉為神祗，紅袍人說的話他們百依百順，從來沒有過懷疑。作為管理這裡的知縣，你不事先篩查霂穹教所傳播的究竟是什麼内容便一昧放縱，若是釀成了大錯又由誰來承擔！若是他們想反了這朝廷，擅離職守和未在最初就将苗頭扼殺的罪名，岸知縣可背負得起？！！”

“殿下息怒，”岸莫垠察覺到了她的怒意，果斷一掀衣袍直挺挺的在陸明晞面前跪了下來，翻來覆去還是那窩窩囊囊的幾句話，“下官不願幹涉百姓們的行為，也相信百姓們不會蔑視天威。”

是真的覺得霂穹教成不起氣候嗎？

還是……隻裝作無知無覺呢？

陸明晞無言的凝視她片刻，最後别開眼睛，沉聲道：“你先起來，坐着回話。”

岸莫垠像是有些訝異似的快速擡頭掃了陸明晞一眼，低低念了句“是”，轉而坐回到了剛才的位置上。

“殿下心中擔憂，下官都明白，”她的屁股才剛落到凳子，嘴就又開始溫溫吞吞的說起了話，“但溵雲縣民風淳樸，他們不會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下官可以用項上人頭作保。”

“若他們真存在謀逆之舉，岸知縣的一顆人頭恐怕都不夠吧，”陸明晞按捺心中怒氣從座上站了起來，冷冷的擡起下巴，傲然道，“告辭。”

其餘三人觑其臉色，也趕緊跟着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亦步亦趨跟着出了門。

但在腳邁出門檻的前一刻，陸明晞還是轉過了頭。

她的目光在滿臉懵懂之色的岸莫垠臉上輕輕滑過，而後又垂下眸子，聲音如同夢一般飄渺：“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岸知縣可以對霂穹教提起該有的警惕和防備來，他們所做的一切絕對不正常。沒人想見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這是我作為丹陵王最後能告訴你的。等到真的釀成大錯，我們誰都無法挽回。”

岸莫垠頓了頓，旋即彎下腰，深深行了一禮。

陸明晞深深閉了閉眼，“走吧。”

這一次，她大步離開了縣衙，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好歹是個知縣，怎麼能這樣呢！”

直到四人已經在縣衙附近的一家食肆中坐下了，言黎還在為了剛才的事不平，“就算之前不知，但總歸是事關自己所管轄的區域，應該要重視些啊……可殿下都對她說了其中利害了，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算了，”陸明晞搖了搖頭，接過夥計送來的餐具将其一一散給衆人，“她既不管，那我們來管。”

言黎道了句謝，又恨恨的用筷子夾了一隻雞腿埋頭大嚼起來。溫知行在旁邊看了看她努力向下撕肉的腦袋瓜，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杯水。

陸明晞收回落在對面的視線，轉而望向孔硯成，“你怎麼看？”

後者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倒覺得她不一定是不知道，霂穹教現在正在百姓中熱火朝天。若直接從官府剿滅，也許會傷了民心。又或者是霂穹教的人威脅了她，抑或是賄賂……但我也隻是猜測，算不得真。”

陸明晞颔首，岔開話題：“吃飯吧。”

将盤中的最後一塊肉掃進嘴裡，言黎随便擦了擦嘴，看向早就已經開始喝水的三人——吃飽讓她重新拾回快樂，言黎開朗道：“我吃好了，走吧。”

從食肆剛走出不久，言黎就察覺到了隐匿在人群中的一道視線牢牢盯住了四人。

她想把揪出那人是誰，故而也沒有登時戳破，隻是不留痕迹的往後讓了讓，又在路邊站住腳步，佯裝驚喜的說：“這個酥山看着真好，我要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