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黎第二十七次裝作不經意的路過戚斐的房間門口時,緊鎖了一個晚上的木門終于被從裡面打開了。
“這一晚上累壞了吧,”戚斐抱起胳膊往門框上一靠,似笑非笑的望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言黎,“要不要進來坐坐,順便喝杯茶?”
後者輕咳一聲,滿臉不自然的摸了摸下巴,眼神飄忽道:“什麼……你說的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說着,她已經蠢蠢欲動的朝着樓梯邁出了一步,嘴上還在說:“哈哈……我好餓……先下樓了,等吃完飯再——”
這句話還沒說完,剛抖摟起羽毛準備逃走的小隼就被某人趁其不備捏住了後脖頸。
笑眯眯的狐狸歪歪腦袋,看着手下仍在小幅度撲扇着翅膀掙紮的小隼,明明聲音笑着,語氣卻不容置喙:“急什麼,一會我讓小二把早飯送上來便是。”
眼前的景象緩緩向前滑去,言黎诶呀一聲,正驚詫于戚斐為什麼能拖動自己的同時,又弱弱道:“我真的不——”
咣。
木門在眼前無情的關閉,随之而來的還有脖頸間的驟然一松。言黎輕咳一聲,攏着領子在原地掙紮着站好後,又立馬用兩隻手啪的蓋住了臉。
戚斐掃她一眼,坐到桌邊斟上兩杯茶,淡淡道:“過來坐。”
言黎憑着剛才轉身掃過整個房間的一眼記憶小步小步挪到桌旁,移開兩根食指看準位置坐下,又趕緊重新捂住。
戚斐把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忽然有點想笑,“幹嘛這樣?”
“每個人總有自己的秘密嘛……”言黎小心的将眼睛在手掌下咕噜一轉,悶聲悶氣的試探着說:“要不然,我還是出去吧?你要是有什麼事的話吃早飯也可以說呀……”
“之前是,但現在不會有了,”戚斐意味不明的落下這一句,喝了口茶,又望向始終不肯放棄捂眼的言黎,口中輕歎一聲,道,“你把手放下,我有事和你說。”
言黎啊呀一聲,将手放了下來,很小心的望進戚斐的眼睛,“那你……說吧。”
後者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臉上就已閃過一絲從未見過的哀傷神情。她咽下喉間苦澀,道:“你是第二個,在噩夢中救下我的人。”
十年前那一場鋪天蓋地的河流不斷在腦海中激蕩,戚斐輕聲說:“第一個,是雲霁閣的一個很不起眼的女子。她很怕從高處跌下,卻為我擋住了緻命的一刀,從幾百節台階上滾了下去。摔到第一階的時候,鼻骨、面頰都摔成了一塌糊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就咽了氣。這些年來,我一直都不敢去回憶那一天,我不敢去想她是怎樣無助的滾下那樣高的台階,也不敢去想她當時是多麼恐懼、身上的傷口有多麼疼。”
她一邊想,一邊慢慢地說:“之前總說溫知行害怕流血,其實我也怕。因為每當我看到血的時候,它就會瞬間化成一條湍急的河,直直流進我的眼睛裡,将眼前變成一片赤紅。”
“但昨天,我做了一個夢,”戚斐用手指輕輕的摩挲着比粗糙定做而來的紅袍要細膩光滑一百倍的袖口,眼淚,不知何時已滴落了下來,“夢裡,她不再是死去時的那副模樣,整張臉都是原來的樣子,看不到一點血。她站在清澈的洛水邊對我說,投下的銅簪她收到了,多謝我保存到現在。她現在受了真武大帝的點撥,要好好的去轉世投胎了。”
“她走後,我也醒了,”戚斐平靜地說,“這是我十年以來,第一次沒有做噩夢。”
言黎仔細的看着她,在這話落地後,之前戚斐的種種終于恍然——
她為什麼在水雲天山莊扮演巴小紅時那樣自然?因為她也曾經曆過身邊的至親至愛離開。
她為什麼甯願陪着自己在屋頂坐半個晚上也不願意回去睡覺?因為會做噩夢。
昨晚她為什麼一定要提起并不趁手的刀,親手将宮回供的頭顱斬下?因為是他殺掉了那個女子,她要替她報仇。
看着面前幾乎從來沒有掉過眼淚的戚斐此刻沉默着淚如雨下的樣子,言黎也忍不住眼眶一酸。她從凳子上猛然站起,伸手将前者攬進了懷裡。
“她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的,”言黎學着師傅曾經安慰自己的模樣,用手輕輕的拍着懷中戚斐顫抖的後背,聲音也壓低,“你也是。”
十年間,戚斐自知身份,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脆弱和弱點。隻有在獨處時才會默默舔舐傷口,從未将這一段記憶告知于他人,就連身邊最親近的弓影、劍霜也隻知當年的慘烈情況,但其中具體情形并不知曉。
眼淚明明已經在五歲的時候流盡了,明明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絕望已經被歲月消化得很好了,但在聽到言黎小心翼翼說出那兩句話後,她的淚水還是瞬間決堤。
感受着腹部布料陡然傳來的潮濕,言黎蓦然一軟。她想了想,又輕聲道:“你還有我們,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的。哭吧,好好哭過一場,往後,便就都是陽光了。”
戚斐用力收緊手臂,終于在這一刻,難以抑制的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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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行看看左邊的戚斐,又看看右邊的言黎,對于桌上奇怪的氣氛和始終沒動的碗筷提出了疑問:“怎麼了?”
言黎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咳了一聲,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往懷裡戳了兩下,“沒事。”
陸明晞翻看手中紙頁的手停了停,随即望向戚斐,“你們吵架了?”
“沒有。”戚斐搖搖頭,斂下眼開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