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主客均落座後,最先響起的是悠遠綿長的一聲鐘響。
仿佛是得了什麼信号般,一隊舞女立刻從門口袅袅入内,在大殿的正中央擺成了某種陣型。
當看到她們的那一瞬,言黎便立刻想到上次在接風宴上的刺客也是僞裝成了無害的女人。當人在專注的做某些事時,總是對外界的環境不太敏感,這時行刺最好不過。
現在雖說是在王府,是在自己的地盤,但萬一也有心懷不軌的人混了進來呢?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身後的燭台,那東西太顯眼。如若真的要對打,那就隻能出其不意。可出門時她換下了被汗浸濕的衣服,石子和梅花镖不在手上……言黎思忖着低下頭,在地上找了一圈,并沒發現趁手的暗器。
正苦惱間,她的眸光動了動,旋即落在了坐在自己前方的葉茂離身上。
此時的男人正向左轉頭望着主位的方向,身邊一左一右坐着的是他自己帶來的陌生面孔的侍女,三個人俨然為渾然不設防的模樣。且根據言黎的觀察,他們并不會武功,察覺不到自己的動作。
視線緩緩在桌角的金制酒杯上停了下來,這杯子她沒見過,上面還鑲嵌了兩三顆有半個指甲大的寶石,很閃……也很容易摳下來。
言黎倏然一亮,悄悄勾了勾唇。
她心裡生了鬼主意,便開始琢磨該如何實施行動。正巧,再次響起的樂聲讓舞女們動了起來,同時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吸引了過去。
但不知道為什麼,大殿裡的氣氛卻總是有一點詭異,沒有談笑聲,更也沒有飲酒的聲音,隻有空靈的聲音伴随着腳尖點地的輕響回蕩在耳畔。
管不了那麼多了。言黎側過身,沖着正朝這邊走來的侍女眨了眨眼,偏頭小聲道:“姐姐給我吧,我來。”
侍女看到她,眼睛輕輕一彎,點了點頭,将盤子向前一遞。
言黎将酒壺提着壺把拿了出來,又捧着它向前邁了半步,假借是來添酒的侍從般在長桌旁躬下腰,同時用腳尖貼在桌腿上輕輕一震。
這個動作使得本就搖搖欲墜的酒杯忽悠一晃,筆直下墜,直到跌進了……
一隻手裡。
酒液被重新倒滿,言黎垂下眼睛,飛快将手腕擰了半圈,不留痕迹的将酒杯收到了袖子裡,同時又若無其事的直起身,幾步退到了後方。
這一切都僅發生在一息之間,舞女長長的水袖甚至才剛如飄飛的翅膀般甩出去,杯子就已經從桌角到了她的手裡。而葉茂離和兩個侍女果然均如言黎所猜測的那樣,仍在毫無察覺的專注望向前方。
水袖回拉,舞女手腕屈曲,露出了半邊含笑着的桃花面。
忽地,樂聲猛然向上擡高,尾音也轉變得急促。女子臉上溫婉的笑容霎時消失,轉而變成了一種勇往無前的堅定。
她踩着铿锵鼓音收起柔軟水袖,踏步旁腰,就此定點。
從這一刻開始,任由周圍的舞女如何旋轉、躍起、飄飛,最中央的那個女子卻始終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她身姿挺拔,猶如一棵立在崖邊的松樹,袖口處晃動的白紗,便是樹上的兩片枝葉。
音樂聲漸弱,第一支舞平安結束,言黎這邊也成功的将寶石握在了手心。
屏風之後,有幾下撫掌聲傳來。陸明晞笑道:“不錯,賞。”
舞女們得了賞賜,歡天喜地的從門口如水一般流走了。
“這一支舞,可真是精妙絕倫。”另一旁,同樣隐在一張屏風後的李太監拍了拍手,開口時的聲音同普通男人不一樣,是言黎從沒聽到過的格外奇異的尖利,就像是……被捏緊了嗓子的鴨子?
“咱家曾聽聞殿下剛回丹陵時,在接風宴上受過舞女行刺?”他似乎是轉頭看向了陸明晞的方向,“陛下聽聞後,尤為關心殿下您的近況,憂慮的幾近日夜不能寐。但最近國事繁忙,屬實抽不開身,怕底下人辦事不力,便派咱家來幫殿下在旁盯着些。不知這些心懷叵測的刺客……如今抓到了沒有?”
“自然是抓到……來人,”陸明晞說到一半,卻又忽然停下來了。她沖着旁邊擺了擺手,“把兩扇屏風都撤了吧,我與李内侍、各位老闆之間不必在乎這些。繼續奏樂。”
輕快的樂聲再次響起,下一批舞女又來了。四個侍女小心的繞開中間區域,上前将屏風挪開,言黎終于又再次看到了陸明晞和李太監的臉。
高台之上,陸明晞的目光不留痕迹的立在燭台旁的人臉上轉了半圈,旋即又落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内侍身上,“那幾個刺客已于前日被捉拿歸案,人嘛……正在審着,嘴很硬,到現在都不肯說指使她們的人是誰。”
李内侍笑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再開口時,他目光入炬般盯着坐在下首的邝麟,抛下了一句驚天的話語:“可咱家今日怎麼無意聽到有人在府中議論那刺客……是受邝麟邝老闆所指使呢?”
這道帶着宮中人特有的尖聲落下後,大殿内所有人都下意識擡起了頭——而在這個時候,她們清晰的看到坐在高位的年輕親王動作忽然不自然的一停,表情也出現了片刻的凝滞。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這兩個反應同時彙合到一起,其後代表的意義便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