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支吾吾半天,最後還是點頭應下來了,裡長鄉親也都出了點錢給她。
一行人正要回去,張棄卻停下腳步:“大娘,你先回去吧,我去醫館裡結昨天的工錢。”
劉大娘一頓,見她神色如常,以為這孩子被吓得三魂沒了七魄,呆傻起來,她點點頭,又說:“早點回來。”
心想得抓緊去一趟道觀,去去晦氣,再請幾道黃符,李榮蘭這可不是好死,指不定哪天就變成惡鬼了呢。
張棄見劉大娘一行人走遠,便又從角落裡出來,往城門口去,這幾日有從北方來的商隊,就歇在那邊的驿站,前陣子在鄰縣,這幾日也到了本縣收貨,本縣産宣紙,他們就收了好幾箱,高高地摞起來。
張棄攏了攏衣裳,風雪吹得臉生疼,她想起來竈下埋着一口陶甕,裡面有她這些年攢起來的錢,原來是想多攢些,帶着李榮蘭換個地方生活,然而如今也隻夠給她打口薄棺材了,再有剩餘的,權當路費。
等安置完李榮蘭,她要去京城找爹,完成李榮蘭的遺願。
劉大娘留了飯,正在門口張望,她擔心張棄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好在很快,張棄在天黑前回來了。
“快進來,凍壞了吧,什麼工錢那麼難結,換一家做算了。”劉大娘沒什麼心思吃飯,但面上還要裝作鎮定,一面又悄悄打量張棄。
張棄擡頭,紅着眼眶看了她一眼,像是剛哭過的樣子,又拿出工錢遞給劉大娘,看見這情況劉大娘才放了心,否則她是要立刻去請個道士來給張棄驅邪的。
“你自己收好,以後的用處大着呢,先吃飯。”
吃完飯後張棄收拾了碗筷,忙活完才在角落的床鋪裡合衣躺下,劉大娘側耳聽着,直到那邊傳來沉沉的呼吸聲才放心睡下。
夜裡的窗戶忽然開了道縫,貫進來的冷風将她吹醒,劉大娘撐起身子看向窗邊,便見張棄不知什麼時候起身,已經把窗戶重新關緊。
“睡吧,風吹的。”張棄輕聲說,右手攥了攥身上沾濕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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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衙門又派人過來,說人抓到了。
等張棄等人趕到縣衙時,那裡已經聚了不少人。
縣令一拍驚堂木:“肅靜。”
待四周安靜下來後,他說:“李榮蘭案的兇手已經找到。”話音落下,一旁有人拿上來一塊玉佩遞給張棄,張棄看了兩眼,點頭。
兇犯是流竄作案的曹三,從州府混進北商的隊伍裡,經過鄰縣作案,又跟着隊伍到了本縣再次作案,今早被發現死在驿站裡,雙手被反捆,面上覆了幾層宣紙,宣紙被水澆透。
案子宣告結束,縣衙又開始着手調查曹三之死,縣令給了張棄些錢,差人把李榮蘭火化,張棄領了骨灰壇子後又去找人做了牌位,這才回去收拾屋子。
忙活完天已經黑下來,劉大娘送來一些柴炭和吃食,張棄謝過,填飽肚子後開始收拾家當,她要上京城。
一切都安排妥當,她終于歇下,目光停留在李榮蘭的牌位上。
“我帶你去找他。”
張棄還隐約還記得李榮蘭對她的好,會給自己做漂亮的小花襖,過年前會準備滿滿一屋子的吃食,會特地給她縫制一個荷包,裡面裝上香甜的糖果點心,會一字一句教她唱曲,寫字,那個男人也偶爾回寄來一封書信,或者一些銀錢綢緞,這段模糊的記憶卻融入張棄的血脈中,支撐着她呼吸和生活。
縱使後來李榮蘭開始變得瘋癫,但張棄仍然認為這不是娘親的本意,她隻是鑽進了牛角尖裡,隻是被那個男人害慘了。
那頭的劉大娘一想到張棄就心慌,這樣一個孤兒,以後該怎麼辦,要是自己富裕,那就不用猶豫把她養下來,給兒子養個媳婦也是好的,可現在也隻能多幫襯了。
她打算明天一早收拾些用的給張棄送過去,心裡盤算着物品,臨睡前再檢查一遍窗戶,這才安心躺下。
第二天到張棄門前便見門上落了鎖,院子裡的砍柴刀也不見,想來是上山去了,于是又轉回屋裡,張棄下山就得經過劉大娘門前,到時候再把東西給她。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劉大娘心裡詫異,推開門正要去看看情況,卻見自家門前堆了一小堆柴火,張棄門上的鎖也開了。
“小丫?”
話音未落,張棄拉開門從屋裡探出個腦袋來。
“哎喲你這丫頭,走路怎麼沒響呢?我等你半天了,那柴是你放的?”
張棄點頭,劉大娘拍拍她的腦袋:“你操心這個做什麼,我家有那死鬼在,不會缺柴火的,你緊着自己用,等着啊,大娘給你拿點東西。”
劉大娘收羅了一背簍的東西,吃的也有,用的也有,還有一身舊布料裁的女衣,比起張棄那身滿是補丁的好了太多,她沒讓張棄拿,而是自己推了門進去。
“來試試這身衣服,應該是做大了,不過也沒關系,耐穿,小孩兒竄個兒。”
先前李榮蘭在時幾乎沒有人敢進這間屋子,生怕一不小心給她惹毛了又發瘋打孩子,如今她走了,劉大娘也就敢進來了,雖然心裡還是發怵,但想起來昨天請了三道符,一家三口人也都喝了符水,就又把心放回肚子裡了。
這一進屋才發現,這屋子裡别的沒有,淨有書了,而張棄不知打哪兒弄來了一沓宣紙和筆墨,正鋪在矮桌上抄書,張棄把東西收攏起來,又套上劉大娘給的新衣裳。
“你喜歡念書啊?”劉大娘開始拿兒子和張棄對比,她兒子是把書塞進嗓子眼裡都能吐出來的人,她又開始感歎命運不公,要是張棄生在好人家,恐怕就是站在青天上的大人物了。
“沒有,我娘留下來的東西,我看看。”
劉大娘掐了掐衣服的腰身:“這裡我再給你收一收,要是後來長胖長高了,再放開,也能繼續穿。”
張棄點頭。
送走劉大娘後,張棄點了燈,她正在給一件男裝上補丁,這樣在路上走也會安全些,白天她又置辦了一把粗制的短刀用來防身,她從來沒出過遠門,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到達京城。
她的盤纏也肯定不夠,那便隻好一路走一路打些短工,路上的規劃完了,她明天還得再留一天,找人幫忙把現在的屋子租賃出去,要是将來能有個落腳的地方,那就把這個房子賣了換錢,要是沒有,還能回來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