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林以為取得勝利,心中升起些傲慢來,見張歲初安靜下來,以為她在聽,于是又訓了一通,怎知張歲初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忽然來了一句:“您牙縫裡有菜。”
實則沒有,張歲初就是不想聽了,她還不肯放過:“您胡子裡頭有虱子。”
于是方玉林就坐不住了。
“幹什麼呢。”張行簡問。
張歲初不答,她也氣得不輕,那姓方的就是一個老頑固,肚子裡沒點墨水,還敢吃這碗飯。她失望,失望透頂!本以為高門請的老師會是個好人,是學識淵博且通人性的!
“哪有人跟老師吵起來的。”張行簡又說。
張歲初還是不答。
張行簡繼續問:“他怎麼惹你了?”
張歲初怎麼惹的方玉林,他已經一清二楚了,反過來他就不知道了,剛開始看張歲初還是一副乖順的模樣,以為養一養,能再養出個張清來,誰曾想,這位祖宗是裝的,内裡是個十成十的刺頭。
張歲初可算回了一句:“他沒惹我,是《女誡》惹的,什麼爛書都叫我讀。”
張歲初并沒有閑心去理解《女誡》裡面的有益之處,就算裡面真有什麼好東西,從方玉林嘴裡教出來,都變成了:女子是小人,自然要卑弱,要順從,要勤勉,這是應該的。
人還應該去死呢,你死不死?
張歲初沒這麼說,已然是給方玉林最大的情面了,她也不想同張行簡争辯這個,因為就算是張行簡,思想也同方玉林大差不差,天下如此,男人如此,世道如此。
這句話可把張行簡噎住了,聽着這話,她還有點怪張行簡的意思了,張行簡很想為這本書說幾句好話,但眼下看着,他要是說了,張歲初不定會怎麼罵他呢,還是不招惹的好,又想,果然是親妹妹,那脾氣是跟親爹像了八成。
“不愛聽也不能頂撞師長,這是你的不對,尊師重道,你的聖人訓都讀到哪裡去了。”
張歲初默聲,心想他算哪門子師,既然不是師,又為何要尊重他,他都不尊重女人,不尊重學生,更不尊重女學生了,怎麼有臉要女學生尊重他?
她是從來沒被人尊重過的,也知道在這世間,輕視女人算是‘大道’了,可在她的印象裡,既為人師,就要明事理,通人性,這樣的老師才配得學生的尊敬,方玉林又算什麼老師。
“别摳了,再摳牆都要穿了,請我喝口茶。”張行簡要開始哄人了,然而他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自己兩個妹妹是從來都很懂事的。或許,還是沒有親娘好好教導的緣故吧。
張歲初這裡哪有什麼茶,但她還是起來,引他進屋坐。
阿稚忙活半天,最終給張行簡上了一茶碗的熱水,茶碗是張仁昌送的,很好的貨,但茶呢?
張行簡覺得好笑:“你這…罷了,喜歡喝什麼茶,回頭我讓管事給你拿來。”
“不用。”都要走了,還喝什麼茶。
張行簡也想起來了,她是鐵了心要走:“真要走?”
張歲初點頭。
“那是不能的,你還這麼小,又是姑娘家,出去被拐走了怎麼辦?不要以為這是天子腳下就一切太平了,你想做什麼,要什麼,跟我說,隻要不是太過分,都可以有。”
一個堂堂尚書府,讓一個十三歲的女娘自己出去謀生,這可不是什麼好話。
“留在這裡做什麼?及笄然後呢,嫁人生子,老死在後院裡?這不是我想要的。”
況且哪有這樣的好事,白撿一個十三歲的閨女,養兩年嫁出去做人脈,名聲有了,利也有了,隻有這個閨女是實打實的吃了十幾年的苦,賬不是這麼算的。
并且,張歲初早就把張仁昌當仇人了,如今要給仇人當女兒,哪有這個道理的。
這回輪到張行簡沉默了,這倒是與自己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誰說一定要嫁人?既然不嫁,那來給我當差吧,反正他看得差不多了,張歲初不是省油的燈,可至于要怎麼用,他也犯了難,如果她是個男的就好了,替她謀個一官半職的,就方便很多。
張淵倒是男的,但他是個笨蛋。
尚書府的庶女,這個身份于張歲初來說,确實是個大礙,這麼想着,張行簡倒真想放她出去了,換個身份,将來要行事也好辦很多。
“那你想要做什麼?”張行簡滿懷期待說出這個問題,期待張歲初能給個心懷天下的答案。
但她說:“混吃等死。”
那這和嫁人有什麼區别?
張歲初說:“區别大了,一個人的混吃等死,是一個‘人’的混吃等死,要是嫁出去了再混吃等死,就是一個‘婦人、娘、媳婦、妻子、女兒、婆婆’的混吃等死。”後者吃力又不讨好,頂多死的時候棺材厚一些,而自己一個人,想怎麼活怎麼活,想怎麼死就怎麼死。
或許她将來會後悔,但那也是将來的事情了。
張行簡聽着覺得是歪理,仔細品品,又覺得确實有點道理,他歎出一口氣,起身就要走:“罷了罷了。”
又折回來:“功課不能落下。”
她既然一心想走,那就讓她走吧,但關系是不能斷的,張行簡又出門去找孔灼,賀家莊的事情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