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張清微怔了,詩集裡的詩,有曠野,有山谷和高峰,詩人把自己比作鵬,白天遨遊于天地之間,夜裡栖息于山林,以星為披,摘月為綴,好不快意。然而眼前的人,卻和詩裡的種種相背,她甚至不能依靠自己走出房門,張清想着,不禁紅了眼眶,她說:“我叫張清,讀了你的詩,心裡久久不能平靜,因而突然造訪,實在是失禮了。”
宋遠華一笑,先前望涯說詩集賣得還不錯,她還以為是她哄人的,她說:“謝謝你,倒是我失禮,沒法好好招待你了。”
她很想像母親一樣替客人沏上一碗熱茶,可她寸步難行。
“無妨,我可以和你聊聊嗎?”張清問。
“求之不得。”
與此同時,望涯正在私塾裡讀書,她原本不打算去的,可張行簡不肯,他認為,以望涯的‘天資’,要是放任不管,可能到時候學出來的都是些歪門邪道,于是将她打包,塞進私塾裡了。
好在,這位老師不同于方玉林,望涯也就願意聽講,并沒有惹出什麼禍端來,賀川得知她要讀書,便讓人暫代她的事務,薪資照常,但望涯不肯,堅持隻要一半,她一天裡兩頭跑,讀完書就去看店,打了烊繼續關門讀書。
如此過了一個月,天氣漸暖。
張行簡聯系望涯了,他說:“南方的事情你可曾聽說?”
望涯思索片刻,問:“民變?”
“是,按下葫蘆浮起瓢,不得安甯,戶部的錢流水般送到南方,非但沒有成效,反而失了一座城,某個縣令的人頭還被挂城門上了,陛下氣得仙丹也不煉了,誓要将領頭的枭首。”
望涯默聲,張行簡繼續說:“陛下任莫時為巡撫使,林昭為副使,你跟着去,正好,你同他們都有些淵源。”
林昭她是知道的,但另一位她不清楚,于是問:“莫時?”
“戶部侍郎,之前在龐子顯案裡當過欽差。”
望涯點頭:“那我是個什麼官?”
張行簡抄起書本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你是離婁,站着看就行,必要的時候在莫時面前露露臉,他表哥在禦史台。丢人現眼時也要記住這一點,他表哥在禦史台!楊勝陪你去,别想着出風頭,民變不是鬧着玩的,能占一城的能是什麼好東西,聽見沒有?”
“知道了。”
“宋遠華是個什麼人,二娘如今三天兩頭往她那兒跑。”張行簡雖然在家裡,但一面不肯撒手朝廷的事務,一面又要操心張清和望涯,并不比上朝時容易。
“好人,跟她接觸是有益的。”
張行簡隻得作罷:“去吧。”
望涯從那頭出來時,身後多了個楊勝。和紀新不同,楊勝是家奴,但他認為隻要多做事,總有一天張行簡也會替他謀個好出路的,眼下要做的,就是要讓眼前的黃毛丫頭全乎地從南邊回來。
楊勝正在交待去南邊要帶的東西,他這麼多年替張行簡走南闖北的,對什麼時候路上要帶什麼行裝最是在行。
望涯一一記下,兩廂分别,約定三天後在城門口随隊出發。她想不通張行簡是怎麼做到把自己這樣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塞進巡撫隊伍裡的,或許這就是所謂權貴吧,同安慶縣裡的大族一樣,沾親帶故,互利互惠,你來我往,相互勾結,暗度陳倉,沆瀣一氣。
三天後,巡撫的儀仗列出來了,林昭看見望涯,先是問:“你來送我?”顯然不是,她帶着包袱呢。
“我同林大人一路。”
林昭思索片刻,随後問:“你就是張行簡的門生?”那小子動作真快,難不成在曹進寶案時就看上望涯了?可她已經不是甄二鳴,而是望涯呀,女子也能收做門生麼?
這話望涯就不知該如何作答了,幸而林昭并沒有追問,一行人整理完就上路了。
此去路途遙遠,越往南,天氣就越熱,路途走到一半時,望涯已經提前換上薄衣了,楊勝還在苦口婆心勸:“小娘子,擔心着涼。”
“沒事。”這點涼可比不上在安慶過冬時的刺骨寒冷,對她來說倒是清爽。
一行人在驿站休整,望涯趁着這個空擋便開始讀書,楊勝也不多打擾,自己出去同其他人吃喝去了。
不多時,林昭來了:“在讀書?”他在一旁坐下,自顧倒了茶水。
望涯擡頭:“有事?”
“不想聽聽南邊的事情?”
望涯坐直了,她點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