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人面面相觑，還是張清起身開了門。她心裡惴惴，總擔心此舉會給望涯帶來不便，官場上的彎彎繞繞她一點也不清楚，卻也知道是一團亂麻，萬一不小心扯到了哪根線頭給她帶來禍害，正要向她詢問時，便見她左手一隻雞，右手一捆豬蹄，挎包同樣鼓着，身後跟着唯安。

望涯朝屋裡看了一眼，瞧見宋遠華，當即笑道:“太好了！都在，吃點好的！”

張清一怔，宋遠華同樣摸不着頭腦，隻有唯安接過望涯手上的東西道:“咱們要開始修仙啦！”

話音落下，她提着東西便往廚下跑去，嗓門大得震天響:“晚上吃肉！”

望涯回到屋裡，将門一關，從挎包裡取出裡頭層層包裹的東西:“這是她們的戶帖，往後書院裡除了蒙學和詩經，另外得學《易經》和《雲笈七簽》，學不學得明白另說，名頭得打出去！”

宋遠華将幾張帖子接過來仔細瞧着，又問:“為何忽然要學道了？”

望涯看看張清，張清目光躲閃，她仍是不能接受自己眼下的模樣，也不願意旁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腦袋看。

望涯挽過張清，将她按回到凳子上，接着道:“咱們為何要辦書院？”

“當然是為了讓女學生們讀書，叫她們知道天高海闊，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而活。”宋遠華答。

“沒錯，但眼下書院的處境艱難，你我想方設法将它藏在這片竹林裡，為的是規避風險，可這樣一來，上哪兒讓她們知道有這個書院呢？”

創辦女學雖然明面上同望涯八竿子打不着，然而隻要有心查，就能從中看到她的身影，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開的。同時這事與望涯的官身有所沖突，必然會有人拿此事趁機将望涯打落，況且眼下的學生們身份特殊，并不好叫人瞧出端倪，否則望涯同樣難逃一劫，于是隻好瞞着，悄悄辦，然而這樣又有違初衷，走進死胡同裡了。

宋遠華默聲，一旁的張清卻頓悟了，她猶豫半晌，問:“你的意思是，投其所好？”

望涯朝張清投去一個滿意的微笑:“沒錯。”

女學同望涯挂鈎不好辦，不穩固，那就再挂一個鈎，鈎一下趙俨，皇帝不是愛修仙麼？那麼普天之下，有誰敢說修仙不好，修仙不對呢！

加之學生們如今都是育嬰堂的孩子了，于是書院就能挂上一個‘仁愛濟世’的牌匾，再有，裡頭兩位老師都是女子，辦女學又有哪裡不妥呢？

“可光學幾本書就能算是修道了麼？萬一被有心人糾察，怕是會更加麻煩。”宋遠華的擔憂并無道理，萬一适得其反，遭遇最壞的還是望涯。

“我來辦就好，書院裡一切照常。”望涯頓了頓，又問:“還是說，你們不想這樣做？”倘若不用這個法子，她暫時也想不出來更好的了，無論從哪個方位看，這都是最為穩妥的路子，也并不是真要她們修仙，做做表面功夫罷了，甚至等趙俨一死，她們也能不做這番功夫，彼時書院的根莖已經紮深，愛修什麼修什麼。

宋遠華搖頭，再看了看張清:“望涯，你的法子自然是很好，可我就是擔心一步錯，倒讓你深陷泥潭……”

“事情沒有那麼複雜，你的初衷是什麼，便繼續做什麼，你們想教書育人，那就安心辦好。書院要是出事，我會兜底。”望涯并沒有辦法一輩子守着書院，以她的處境，離開京城是遲早的，或流放或一命嗚呼。因此除去退路，更為重要的是讓縱橫書院自己紮根，隻要它足夠強大，往後無論望涯是死是活，它都能繼續成長，枝葉越來越茂盛。

相反，倘若一直躲藏，想來等不到望涯死，它倒是‘中道崩殂’了。

宋遠華和張清卻不認同這番話，女學是她們一同辦的，明面上的老師是她們，可實際上大部分銀子乃至書本都由望涯供着，如今還要她兜底，這不公平。

望涯自顧拿了凳子坐下，笑問:“你們怎麼不問問我是如何想到這個法子的？”

張清一怔，在望涯期盼的目光下開口問:“如何想的？”

“因為你啊，落魄高門的女子，濟弱扶傾博施濟衆，為經營這所女道學，削發還父，孝道有了，仁義也有了，何愁書院的名聲打不出去？”

“可…我原來說的是削發為尼。” 時間雖短，可這樣的消息向來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的，到時候外頭傳，削發為尼遁入佛門，卻在道學裡頭教書，豈不怪異？

然而望涯說:“道法說，我命在我，自然地，我嘴也在我，隻要你說你是道，那就是道，更何況，是佛又如何，道者，博容各派、兼收并蓄，正如當今聖上虛懷若谷，寬仁大度……” 總而言之，她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承聖上的恩澤，轉而将恩澤惠及民間，是趙俨的功績，最好再讓學生們背一背趙俨的詩詞，對他歌功頌德，長此以往，何愁書院不能強大。

翌日。

望涯正要往庫房去，卻在半道上被王馳喊走，想來大抵是曾觀的案子，于是一路小跑過去，生怕王馳又病下，事情再擱置。她朝王馳行禮:“王大人。” 再有幾日就是立冬，天寒地凍的，王馳不得不整日窩在暖閣裡，他的臉色稍微回暖，看起來有個人樣了。

“來啦，快坐。” 不同于文言，王馳向來親近下人，無論對小吏還是小官，都是和顔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