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裡,望涯的臉色就難為情起來,踟蹰半晌才道:“臣不敢妄言。”
趙宇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他很想抓着望涯的腦袋晃一晃,把她的話全都晃出來,那樣就不用問一句答一句,還得礙着禮儀綱常恭維一番,他還不能逼問,生怕把望涯吓跑了,隻好耐着性子問:“你說,本宮不追究。”
洪亥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照禮來說他該囫囵地滾下車的,可他一滾,車裡就隻剩下趙宇和望涯,雖說男未加冠女未及笄,可他們身份終究擺在那裡,一旦被有心人發現,各自都得喝上一壺。
滾不得,也沒法化為一縷青煙飄出去,洪亥隻得将腦袋使勁往地上落,接着就聽望涯道:“有風聲傳,曾看見我那好友被綁進了慶王府。”
洪亥呼吸一滞,暗道不妙。
趙宇轉了轉手爐,心思已然飄遠,車輪壓過石子,這才将他又拉回來,再擡眼看向望涯:“何來風聲?”
望涯搖頭:“微臣不知,衆口悠悠的,大抵也是謠言,可人是實實在在不見了的,臣得去打聽打聽。” 她一頓,繼續道:“殿下,這番話并無實證,照禮來說不該從臣的口中流傳出去……”
趙宇點頭:“本宮知道。”
話音落下,馬車已經停在了永義牌坊下。
望涯一禮:“那微臣就退下了。”
“好。”
……
莫時在檐下,眼見雪落滿了枝頭。
一旁的林昭長長地呼出一串霧氣:“寒冬,寒冬。”
莫時一笑:“林學士詩興大發麼?”
“下官在愁。”
“為何發愁?” 莫時明知故問,就在方才,林昭不知打哪兒聽見了重整官府的風聲,一路跑到趙俨跟前自告奮勇,結果被一腳踹出大殿,路過的老爹聽聞此事,三步并作兩步揪起他的耳朵教訓了一通,好好的京官不當,非要往外跑,愚蠢!
“我爹為何不給我生個大哥呢。” 林昭說着就要潸然淚下,莫時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陛下在山頂,所見景色必然與常人不同。” 人話就是,趙俨有趙俨的考慮,你不要搗亂。
林昭點頭,忽然轉頭看向莫時:“大人,下官去不得,那有誰去得?”
莫時思索片刻,斟酌再三,最終環顧四周,這才低聲道:“小望算一個。”
林昭怔了怔,目光又落回到外頭的雪景上。
……
“大人,有客上門。” 來人是一對主仆,主人貌賽潘安,路過的狗都要頻頻側目,然而望涯不在,譚八也不敢擅自接待,更不好将他們趕走,因此借口采買,提前在巷口截住了從京兆府回來的望涯。
望涯懷裡抱着一個胖乎乎的白蘿蔔,這是在回來路上買的,倒也不是多愛吃,就是見着滿菜攤就它一個最水靈,腦袋上綠油油的菜葉子還沖她招手,顯得更加可愛,于是将它買入,等它什麼時候蘿老珠黃了就拿它炖豆腐吃。
“他倒是會挑時辰。” 往常這個時候望涯散衙歸來,譚八已經在廚下忙活了,望涯換下常服也會搭把手,不多時就能吃上了。
從巷口到宅門也就幾步路的事情,隻一拐角就能看見靜靜站在門前的鄧昔,仆從一手提了一挂禮,一手在旁替他撐傘,放眼望去當真美如畫。
“望司直,别來無恙。” 鄧昔朝望涯一笑,譚八一路小跑上前開了門,廳上的唯安已經備好茶水,她同譚八打賭來着,賭望涯會不會接待這位客人,顯然她猜對了。
“快請進。” 望涯看了眼唯安,将懷裡的蘿蔔鄭重地交到她手中:“不吃它。”
唯安點頭,臨走前還不忘沖譚八一揚下巴,得意洋洋地捧着蘿蔔離開了。
鄧昔解下披風,見望涯落了一腦袋雪:“望司直今日不用當職?”
“有些事情要辦,你坐。” 望涯将身上的雪拍落,又跺了跺鞋底的泥濘,這才進屋,轉身卻隻合上一扇門,仍敞着一扇,為的是外頭的天光能夠照進屋内,叫此番談話能‘見天日’。
“鄧郎君前來所為何事?” 忙活一通後望涯才在主位坐下,将雙手塞進袖子裡頭,俨然像城牆底下曬太陽的馬夫。
有了先前的交道,鄧昔已經不願意同她打謎語了,他轉頭看向門口,四下靜悄悄的,隻偶爾響起風雪的嗚咽,他道:“望司直一向敏銳,大抵已經料到了,我來是想問馮輝案子可有解法?”
望涯看看鄧昔,輕輕歎出一口氣,這才道:“你知道的,眼下少卿不在大理寺,我手中又無權柄,就算案子複核,大抵也不會交到我手裡,你想複核馮輝案,唯有一條路可走。”
鄧昔輕蹙眉頭,望涯繼續道:“遞狀子。”
此話一出,鄧昔就明白此案翻不了了,可他仍是想争取:“當真沒有其他法子了麼?”
“有啊。” 望涯擡手,仙人指路:“皇城前的登聞鼓,你去敲,保準有聲響。”
要是案子注定翻不了,他還去敲那登聞鼓,無異于送死,還得賠上整個鄧氏,鄧昔不傻,更明白望涯的意思。
他抿了抿嘴,一時不該如何是好,啟程時的鴻鹄之志,到四處碰壁,如今更是入了絕境,甚至于弄巧成拙,倒叫聖上看他鄧氏橫豎不順眼了。
“來都來了,動靜也不小,狀子不遞反而說不過去了,至于翻不翻的,你也别太挂心,盡人事聽天命,冬去春來嘛。” 鄧氏被貶,原就是捎帶手的事情,夏珏想按死馮輝,自然也要按死他的門生故吏,如今夏珏死了,沒人再能壓着鄧氏,他們身上也沒有案子,多少年來還算安分,回京是遲早的。
鄧昔一怔,随即福至心靈:“多謝望司直。”
“我就不留啦,郎君慢走。”
鄧昔起身,一旁的仆從替他系上披風,主仆二人再次一禮,正要離去,身後的望涯又道:“把東西拿回去,我不收。”
鄧昔回身,欲言又止,最終隻留下謝字。
望涯看着鄧昔的背影,不覺想起馮輝來,說到底,誰也不知道他的案子實情如何,就算真的複核,許多人證物證也難以查明,唯一能确定的是,夏珏已死,大仇已報,無論之于她,還是馮輝,亦或者韓娘子。
趙邕的仇,又該如何清算?
“大人!譚八要把你的常青樹當柴火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