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安搖頭,這幾日望涯常常不見蹤影,不是去京兆磨牙,就是到王侍郎府上吊唁,總之來來回回都是大人物,這樣的情形下,被牽扯進去是遲早的,何況事關慶王府,她同慶王又有些陳年的舊賬,若是平安無事才是蹊跷。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望涯又怎會沒有準備?
與此同時,望涯打了個寒顫。
她如今身處大理寺獄,因身上有官職,王馳特許了間空牢房,左右是牆,對面住着個又聾又瞎的,再過幾日就要流放,看起來神志不清,隻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
望涯盤腿坐下,一手撐着下巴,四周安靜得出奇,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雖然已經不是頭一回蹲大牢,可她仍是不習慣,目光落在門上的那把大鎖頭上,開始思索該用什麼手段讓它松口。
“你犯了什麼罪行進來的?”獄中犯人很多,可關押在這樣牢房中的不多,但望涯确信自己沒有聽說過這号人。
那人不答。
望涯擡手從鋪蓋底下抓出一把幹草放在掌心搓,很快手心就暖和起來,卻又停手,等溫度消散,就又開始搓,這是幾年前有位友人教她的玩法,那也是她頭一回蹲大牢,見面第一句,友人問的也是:你犯了什麼罪行進來的?
彼時的張棄十分坦然,擲地有聲答:她當街揍了縣令的寶貝兒子。
友人一怔,随即大笑,臉上充滿賞識,拍拍她的肩頭,追問原由。
原由也很簡單,她太餓了,給阿娘買了藥,渾身就再也搜刮不出來一個銅闆,于是到酒樓後門蹲守,就算連夜不合眼,也争搶不過那些大人,她被推搡到地上,薄薄的衣裳浸透了污水,再起身時,那點達官貴人施舍的殘羹剩飯已經被分食殆盡。
好在,縣令的兒子很合時宜地出現了。
張棄總算活了下來,那口牢飯救了她一命。
友人聞言,欣賞更甚,語重心長道:“小後生,你将來必定前途無量,姨跟你說,縣衙的牢飯實在是太糟糕了,府衙裡的還勉強,再往上走,進了京城的縣衙,比府衙的好一些,但前頭的加起來都不如大理寺的,據說裡頭的牢飯有油水咧!姨見你筋骨清奇,膽量非凡,說不定以後能吃上大理寺的牢飯,那真真是死而無憾了…”
在獄卒給門上鎖的時候,望涯無比想修書寄回安慶,告訴那位好友,自己不負期許,借她吉言,快吃上大理寺的牢飯啦!
可惜好友已經沒法回信,在她們成為好友的第二天,她就被絞死了,好在臨行前總算吃了頓飽飯。
望涯低頭看着掌心上粘着的點點草灰,沉思片刻後拍拍手掌,就地躺平,正打算睡上一覺,卻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的心頭浮現出何寶駒的面孔,算着步數,直到有人停在跟前。
“我才想問問幾時送飯,何司直就過來了,好默契。”望涯睜眼,就見何寶駒身後帶着書吏,臉上一副難為情的模樣。
“得罪啦小望,王大人讓我來審你。”
……
“從前我也審過幾位同僚,奸的有,忠的也有,可惜沒有冤的。”何寶駒展開一本空白的冊子,倘若沒有出岔子的話,上頭會記上望涯的罪行。
望涯笑道:“是沒有,還是何司直沒審出來?”
何寶駒冷哼一聲,一旁的書吏已經提筆,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可望涯一個字也看不見。
“你認識王攀麼?”
望涯搖頭:“不認識。”
“見過王攀麼?”
“未曾。”她雖随同王馳去過王侍郎府中,卻都止步庭院,沒有親眼見過王攀。再往後的都是例行詢問,何寶駒審不出半點端倪,但書吏的筆卻沒有停下來。
望涯往前探了探身子,不由得感慨:“好筆力,一個字能擴寫成兩句話。”書吏聞言,筆下一頓,轉頭看向何寶駒,卻遭他瞪了一眼,正要佯裝無事發生繼續寫時,望涯又說:“這樣好的本事,竟也隻混得個書吏的職位嗎,看來慶王殿下對下屬并不算太好,何不另則良木?”
周遭安靜了一瞬,何寶駒擡手,書吏就收拾好筆墨退了出去,留下那本記滿罪行的冊子,他起身信步上前,面色逐漸變得狠厲,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條深色的發帶:“你的确有點小聰明,可惜來錯地方了。”
“确實,我沒有罪過,卻要在這兒接受你的審訊。”望涯往後一靠,食指和拇指撚了撚,撚出來一根微小的枯草。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話音未落,何寶駒忽然發難,将發帶狠狠勒住望涯的脖子,他快要把牙咬碎,手上不敢有半分松懈,甚至一度忘記喘氣,好像被勒住的是他自己。
“你不該穿這身衣袍,你憑什麼穿這身衣袍?!”
何寶駒的咆哮聲穿過磚縫,被藏在牆角的人聽得一清二楚,他總算回過頭,看向那道被鎖死的門,攥了攥手裡的鑰匙,很快,另一頭的動靜平息了。
望涯将何寶駒按在桌案上,雙眼通紅:“本官告訴你憑什麼,卷子是我一筆一筆答的,經手的案子從未有過疏漏或不公,你問憑什麼,我倒是想問你憑什麼。何寶駒,你自認打抱不平,卻從未攬鏡照照自己,看自己究竟配不配。”
何寶駒隻顧手上施力,卻未曾注意到腳下,反觀望涯,從小同人打架,最是了解這樣的人該打哪裡最有效,因此,反制何寶駒并花費不了多大力氣,尤其是将匕首抵在他眼前後。
他的手法實在笨拙,望涯不由得肺腑,倘若自己的手段也同他這般,恐怕非但殺不了趙長元,還得因此喝上一壺。
“來人,來人!望涯謀害朝廷命…”話音未落,那本冊子就扇到了他的臉上,望涯松手,直了直腰闆,又是一副書生模樣了。
“何司直,用你‘配得’的腦袋想一想,我為何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