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嘴角的笑還沒提起,一個巴掌就落下來,臉上一陣火辣辣的感覺。
一時間,她腦海裡想的所有開場白都消失了,隻浮出三個字,為什麼?
印象中,媽媽經常罵她,可從沒有打過她。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不檢點的女兒?”姜媽臉上怒氣愈演愈烈,兩個眼球瞪的似乎要沖出來。
姜早這才慢慢擡頭,慢吞吞的開口:“媽?”
姜媽朝後面看了一眼,氣道:“那個男人沒來?你随随便便找個男人,怎麼還找的這麼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
姜媽見她不應,以為心虛,接着道:“要不是隔壁棟王媽,昨天和她女兒打電話,無意中聊起你,我們還蒙在鼓裡,以為你真的在好好讀書才拒絕我們這麼多次給你找相親對象,結果呢?!我們花這麼多錢供你學藝術,你去勾引老男人?去賣?現在你還要跟一個老男人結婚?你讓我和你爸的顔面往哪裡擱?”
這段話在姜早的腦袋裡炸開。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唐充斥在腦海裡,四肢百骸都動彈不得。她從沒有想過那些謠言會傳到父母的耳朵裡,也沒想過僅憑一個謠言,就讓媽打下這擊巴掌。
她從小就是三好學生,假期三步不離家,一個學習的方桌,裝滿了整個童年的在家生活,從未逾舉。沒想到,這麼多年留下的好印象,還比不上一則空穴來風的謠言。
也對,也對。
他們一向聽風就是雨,不然自己的童年也不可能夾在條條框框中,小心翼翼着度過。
顔面。
又是顔面。
她十幾年的學校生活,為的好像不是自己,一直是他們的顔面。隻有考試拿了第一,期末拿了獎狀,才會讓他們有顔面,才會讓他們能夠在街坊領居中借此标榜自己。
為什麼不能隻是女兒而已呢。
她在恍惚中,眼淚早就占據了淚眶,不多時就一滴一滴落下來。
好像總是這樣,每回與媽媽起争執,總會不争氣的掉眼淚,讓談話的局面一下子就落了下風。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不能好好說嘛?我可以解釋。”姜早說。
她的聲音帶着顫意,藏在袖子裡的手指掐進手心裡,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解釋什麼?人家照片都發出來了,我這雙眼睛難道認不出我的親生女兒嗎?”
姜早恍惚了一瞬,記憶中那個指着她腦門,怪她沒有拿到第一名的母親,與現在的畫面竟相重疊。
一如往昔,用那種強硬的态度,将她逼得喘不過氣。
小狗看不懂氣氛,還在熱烈的歡迎着久久不來的小主人,貼在她腳邊,不時用爪子扒拉褲腳。
姜早的視線輕輕落下,淚水輕垂:“你為什麼不能聽我好好說呢?”
姜媽冷笑了一聲:“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你現在就跟那個男的說一聲,你們别來往了,我們不同意,還有就是。
你研究生不要再讀下去了,之前你哭着鬧着要學藝術,說去哪裡哪裡比賽,上了哪個哪個舞團,現在呢?還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了。
我們早說了,藝術是有錢人學的,我們這種窮苦家庭學什麼藝術,你還想在這方面深造,有什麼好深造的,出來還是小培訓機構的老師,你現在也能當,浪費這些時間做什麼,反正有本科的學曆也夠在這邊找個工作了。
你今天回來就不要走了,明天我給你安排個相親,這兩天都安定下來。”
一滴淚落到大黃腦袋上,大黃不明其意,許是以為要下雨了,搖搖晃晃着尾巴,往家裡走了。
姜早蒼白的臉輕輕擡起:“媽,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選擇,跳舞是唯一讓我覺得發光的專業。我很喜歡,我不會放棄學業的。”她頓了頓,“你就當放過我,别管我了行不行。”
姜爸端着菜到門口,用肩膀提醒了一下媽媽,打圓場道:“先吃飯,先吃飯,早早估計路上都沒吃飯,讓她先吃飯。”
姜媽哪裡管這句話,她平生很少聽到女兒忤逆自己,隻覺得她脫離自己掌控久了,翅膀硬,氣的用手指戳着她的胸口:“不管你?我不管你還有誰管你?你不是小孩了,能不能别那麼幼稚,你喜歡管什麼用,成不了你謀生的工具,一切都是白搭,浪費時間。”
姜爸順着話道:“媽媽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又是為我好。”姜早低頭苦笑,慢慢擡手,抹掉臉上的淚,轉身道,“看來今天我不應該回來,我先走了。”
“你走去哪裡?你哪裡都不準去!”媽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一個瓷器在她身邊劃過,在腳前摔個稀碎。她停下來,愣愣地看着地上,已經散落的面。
“哎,這是幹嘛?孩子難得回來一趟,你就不能好好說嗎?”
“你在這裝什麼老好人,不是你最先說要給你姑娘好好上上課的嗎?現在她回來了,你又一聲不吭,全成我唱戲了。”
“我是說要和孩子讨論讨論,沒說讓你上來就給人劈頭蓋臉一頓罵啊,做人得講道理不是嗎?”
“你說我不講道理?我現在就是不講道理怎麼了?供她讀書是盼着她成龍成鳳的,她現在給我做那些個勾當,我怎麼講道理,我講不了道理。”
“再怎麼樣都是我們孩子,你這麼說做什麼啊!”
藏在袖中的手驟然一松,她仰頭望天,自嘲一笑。
“我沒有。”她轉身,臉上全是疲憊的表情,“我沒有做那些事,我不知道你們看到了什麼,但我确實什麼都沒做。我在校外兼職接到了商演,被騙到了那裡,感覺到不對我就出來了,真的什麼都沒做。”
隔壁棟的王媽早就聽到動靜,就是一直沒敢出來,聽清了這段才從家裡走出來:“哎呀,好了好了别吵了...”
姜早沒管後面是什麼聲音,轉身混入了夜色,沒再回頭。
夜色裡,路燈下,姜早漫無目的的走,公交車最晚的班車已經過了,現在,無處可去。
涼風凄凄,不多時就下起了雨,如同針一般刺向地面,砸的地面泛起陣陣漣漪。
姜早走到公交車站台下,望着漫天的雨,情不自禁伸出手,撲面而來的是陣陣秋風,涼意能從袖口灌入整個身體,幾滴雨落到臉頰上,涼涼的。
她将頭輕輕靠在指示牌上,看着聚水的水灘,似乎能從那個鏡面中看到自己可笑的一天。
她回想起媽媽說的那段話來。
說的何嘗不對。
她确實沒有在這個領域發光發彩,也沒有按當時約定讓他們驕傲。
她逃,不止因為他們的不信任,更因為自己的自尊被提在半空的窒息感,還因為被甩落時狠狠踐踏的那種狼狽感。
那種感覺,不好受。
雨水混着淚無止境的從臉上滑落,她渾然不覺,隻是靜靜地,呆呆的,看着地面。
電話鈴恰是響起,姜早如同機器,接起電話,放到耳邊。
電話裡,是木奈奈急切的聲音,問她怎麼沒有回她信息。
“我...”
姜早将手機拿遠,調整兩次呼吸,再放到嘴邊,又張嘴說了一個我字。
眼淚從眼眶滑下,她閉眼,按了挂斷鍵,慢慢蹲下,雙手輕輕圈住膝蓋,将頭埋起來。
隆隆雷鳴,在大風追趕下,戚戚瀝瀝,如泣如訴,鄉間四處,鋪天蓋地的盡情宣洩。
腳步聲輕踩水坑,變成了除了雨聲外,街道裡唯一的聲響。
那腳步就這麼由遠及近,最後在姜早面前停下。
姜早凝視着縫隙裡窺見的黑色西褲,慢慢擡起頭,猝不及防撞入那道墨色的眸裡。
他長身玉立,舉着傘站在雨裡,仿佛與周遭的景混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