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棘收回思緒,看向窗外。
是她沒處理好原叢荊對她懵懂的喜歡,親手斬斷了和他那麼多年的友誼。
想必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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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二十分鐘。
原叢荊将車開到小區外的窄巷,這時,天空已無降雨迹象。
尹棘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卡宴停在路旁,知道章序的司機也到了。
章序跟她低聲解釋,說原叢荊有套當成工作室用的房産,就在他住的壹号院,那裡離簋街很近,隻要兩公裡的車程。
他不想讓她等太久,本打算自己開車,但他最近睡眠不足,不能疲勞駕駛,叫司機的話,開進内環要半小時。
等他走到停車場,恰好撞見即将離開的原叢荊,便讓他載了他一程。
下車前。
章序随口問:“回老爺子那裡嗎?”
“嗯。”原叢荊下巴微揚,冷淡又拽,流露出幾分厭惡的情緒,似乎很不耐煩,不願多待半秒,重重踩了腳油門,直接将車開走。
駛遠後,依舊能聽見發動機的轟轟餘響。
章序同他的司機,打了聲招呼後,主動提出,要送她到樓下。
尹棘有些驚訝,好在這個時間,周圍高樓已無燈火,連野貓的影子都覓不見,她和章序應該不會被人撞見,便點了點頭。
進了單元樓門後。
電梯從高層緩慢下降,章序偏頭,看向她:“好好考慮,如果不方便,我再找别人。”
“你今晚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尹棘的語氣,帶着微不可察的失落。
章序最近要籌拍一部電影,文藝片,不指着票房大賣,奔着沖獎去。
女主角的設定恰好是舞團首席,選中的演員并無芭蕾基礎,需要找個舞蹈替身進組,完成部分拍攝内容。
電梯降到了一樓。
章序短暫沉默,但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他按住上升鍵,刻意低頭,跟尹棘解釋:“不僅是這件事,你不是一直想重看《四百擊》嗎?”
話說到一半。
尹棘肩上的西裝即将滑落。
章序擡手,幫她攏緊,襯衫的袖角散出她熟悉的,木調古龍水的沉淡氣息:“我有朋友,弄到了它和另幾部新浪潮電影的原畫膠片,本來想和你去那間私人放映廳看的,但怕你會感冒,還是想先送你回來。”
他拍戲經常晝夜颠倒。
甚至,還有連續三周,每天隻睡兩個小時的極端狀況,作息跟普通人不同,和她見面的時間,也基本在夜裡。
“是這樣啊。”尹棘半信半疑,“那我将西裝幹洗完,再還你。”
和他交往的時間,即将滿兩年。
但關系沒有進展,反而在倒退,初次戀愛,尹棘沒有太多經驗,近來,章序的态度又忽冷忽熱,她屬實手足無措。
在她轉身,要進電梯間時。
章序擡起她下巴,低頭,看向她無措的臉,微微俯身,吻住她額頭,他的指尖很冰,唇也沒有溫度,在她眉心停頓了兩秒。
尹棘閉上眼,樓道很安靜,她似乎聽見他腕表齒輪轉動的聲音,極輕,有節奏,但沒有嵌合的密實感。
“真的不認識原叢荊嗎?”他問。
尹棘心跳一頓,小聲回答:“不認識…怎麼了?”
章序微微低頭,看向她:“他好像對你很感興趣,或者說,很關注你。”
“可能是因為。”她盡量用平靜的口吻,遮掩過去,“我長得像他之前認識的人吧。”
話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覺得,章序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和深沉,他默默注視起她的面容,很快,恢複平日的溫柔,嗓音低淡地說:“晚安。”
尹棘也道晚安,心中卻有無盡酸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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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棘推門,進客廳。
發現室友阮明希還沒睡,她從政法大學畢業後,便一直和她合租,最近進了某個老牌律所,還在實習期,沒轉正,經常熬夜,處理各種雜七雜八的文件。
“正好你回來。”阮明希伸着懶腰,打了個哈欠,走到廚房島台,準備泡個碗面,“我也該休息休息了。”
尹棘洗完手,換上幹衣,看她又想對付吃飯,輕聲說:“冰箱好像剩了些食材,我給你做碗手擀面吧。”
阮明希擰開礦泉水瓶蓋,笑吟吟打趣:“你真的好賢惠,好想管你直接叫聲媽咪。”
尹棘:“?”
阮明希:“啊~媽咪,我不想努力了,你直接養我吧~”
和阮明希聊了會兒天後。
尹棘的心情放松許多,旋開閥門,熟練起鍋,燒水,下面。
很快做好一碗熱湯面。
阮明希邊吃面,邊刷短視頻。
忽然聽見,手機震聲一響,她切換屏幕界面,發現尹棘給她轉了筆賬。
阮明希微愣,無奈說:“你不用着急交房租的,我已經墊上了。”
“那可不行。”尹棘态度堅決,“親姐妹,明算賬,我絕不能欠阮大律師的錢。”
阮明希又問:“你不是剛給你外婆交完醫療費嗎?哪來的錢?”
尹棘失笑:“你是不是忙傻了,我上個月一直在外地巡演,表演季拿的錢多。”
“那交完房租也沒剩多少了吧?”阮明希問完,放下筷子,“要是錢緊,一定跟我說,可别死要面子,你又不是别人,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
“收了吧,我錢還夠。”尹棘眼神閃躲,表情不太自然。
阮明希被短視頻吸引住目光,沒留意到她的異樣,點了收款:“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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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完房租後,尹棘的賬戶餘額,隻剩下兩千三百塊,而這個月,還有二十幾天。
她工資不低,平時也沒昂貴開銷。
但外婆患的是一型糖尿病,需要終身用胰島素,老人家年紀大了,還要用些白蛋白補營養,每月治療費頗高。
病來如山倒,她的存款已經用光,京市的樓盤又寸土寸金,交完房租,捉襟見肘。
回到卧室。
尹棘點亮書桌邊緣的工具燈,拉開抽屜,拿出用來記雜事的手帳本,算了算近來的開銷。
每項開支都是必須。
要想解決經濟的困窘,單靠省錢不行,目前看來,她有兩個辦法,要不找人借錢,周轉一段時間,或者是,再找份薪酬豐厚的兼職。
尹棘輕聲歎氣,疲憊仰起頭。
卧室空間不大,她的書桌和書櫃打成了一體式,最上面那排,是父親生前送她的幾十本書,他在每一本書的扉頁上,都用鋼筆寫了贈言。
那些書的塑封袋上落了灰。
尹棘随手抽出一張濕巾,站起身,擡胳膊,想将它們擦幹淨,忽然聽見啪一聲,有本書掉下來,低頭去看,發現是那本絕版的舊書——
格洛托夫斯基的《邁向質樸戲劇》
尹棘将它撿起,仔細擦去塵灰。
猶豫幾秒,還是害怕,想起爸爸會傷感,沒将它翻開,放回了原處。
收到這本書的那年。
尹棘很想放棄芭蕾,去學表演。
父親尹延覺怕母親失望,又想默默支持她的夢想,就送了他收藏的這本舊書,原來他上大學時,也是個文藝青年,跟校友演過話劇,鑽研過表演技巧,學的是比較罕見的格氏表演法。
尹延覺當上滬大哲學系教授後,趁去德國訪學,特地帶上尹棘,找到專門教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工作室,讓她做為年紀最小的學員,進修了一個假期。
尹棘記得,爸爸讓她跟他統一口徑,對媽媽要說,學習格氏表演法,是因為它注重形體訓練,對她跳芭蕾有好處。
其實,當章序對她提起做舞蹈替身時,她就動了心,畢竟這份臨時工作,報酬頗高,能解燃眉之急。
但做演員是她被迫放棄的夢想。
尹棘剛才有些矯情地想,去給别人做替身,就像失去雙腿的人,在看少年肆意奔跑,太殘忍。
挂鐘時針走到淩晨一點。
窗外夜色濃重,遠處悶雷隐忍不發,枝葉簌動唰唰作響。
尹棘終于拿定主意,沒再糾結,給章序發了條微信:【那份舞蹈替身的工作,我準備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