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合衣,橫卧在荒宅冰冷的地面,眼底隻見連天血色。無盡的哀嚎怒吼回響在耳畔,穿越了時光的封禁。
摔倒聲、拖曳聲、撞擊聲、血肉在刀劍下哀鳴,絕望在心中蔓延。
屋宇傾倒,華帳浸透血迹、肢體分離□□、骨血灑落大地、塵埃彌散天際。
震驚、憤怒、反抗、恐懼、奔逃、瑟縮——還是沒能逃離這場噩夢的巨大黑影。
十七睜開雙眼,全身已被冷汗浸透,靠得極近的雙目裡,似乎吸收了從夢中殘餘的血色。
虛抵着她的額頭,呼吸相互交錯,她身上帶着夜霧的草木味,黑夜中的雙眼近在咫尺,卻仿佛夜空中被雲霧遮蔽的星辰一般遙遠。
“是噩夢嗎?”溫暖呼吸撫在她的臉側,可他仍然是沒有什麼溫度的表情。
十七保持了片刻剛醒來時面無表情的漠然,才緩緩收攏了神色:“是啊,一不小心陷入了過去的幻境中,看到了當初被滅門的那一天。”
“死了很多人嗎?”虛輕聲說。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問題,放在這樣的回憶之下,仿佛戳着流血傷口無聲地嘲諷——不過死了一點人而已——可十七知道他隻是單純的想問,又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奇怪。
“看别人死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虛凝視着她漆黑的雙眼,低聲說道。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想問出口的話。可她不回答,而是反問過去:“你自己是什麼感受?”
“沒有感覺。”虛眯起眼睛,冷淡地說道,“那你呢?看見你的至親的死亡,可有什麼想法嗎?”
……一般這種問題都是仇人說的。十七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她的父母早亡而那個時候她還太小,她可能會很生氣,不過現在心情也沒好到哪裡去,可有什麼辦法呢,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被人類真正接納過,不知道人情,也無所謂世故,隻是一塊璞玉——不知如何冒出了這個念頭。
現在這個樣子,仿佛一塊還沒有打磨過的石頭。
“看見陌生人的死,尚且會感懷一瞬,如果換成親人,那便會悲痛不已,此乃人之常情。”十七盯着虛的眼睛說道。
聽見人之常情,虛仿佛不屑地嗤了一聲,他撥開擋住十七額頭的發絲,仔仔細細看了看她的面容,忽然換了一副溫和的神情,十七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那麼,可以用’人之常情’告訴我,’死’究竟是一種什麼樣感覺呢?”
這仿佛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答案的謎題。
“我不知道。”十七回答:“我沒有死過。”
如果是身體的死亡,他比誰都要經曆得多,可正因為沒有真正的死亡,他反而無從知曉面對死亡時人類擁有的心境。
也許他想問的不隻是死亡的感覺,也是面對死亡的心境,可無論哪一個,十七都無法回答。
她沒有真正死過,所以不能回答死亡的感覺。
她面對死亡時的心境——“我想活下來”——不能被面前的人理解。
長久的沉默過後,十七對着身邊的人說道:“虛,我想讓你背我走,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虛注視了十七一會兒,背起她,離開了荒宅,緩緩行走在無人的野地。
夜蟲鳴叫、野狗低嗚,月光穿透烏雲的缺口流瀉下來,天星隻能隐于夜幕的底端。
黑夜深沉,以修士的眼力卻能清楚地看見淺色的頭發柔軟拂落他的肩頭,那是無限溫柔的顔色。即使很難從他的身上得到情意的回饋,十七仍然試圖尋找出能夠品嘗到甜意的每一分寸。
薄薄的衣物下是線條流暢、肌理勻稱的背脊,散發出的溫度仿佛可以溫暖整個寒夜。雖然口中不說,但十七确實很喜歡這個姿勢,從第一回這樣起就喜歡了。每當回到他的背上,就仿佛回到了當時心中無限幸福的那一瞬間。
“我重嗎?”她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