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這一切,不過是父皇制衡之術的苦果罷了。
父皇可會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不忍與痛心?
桓照夜眸中冰冷,手中酒盞幾欲被他捏碎。
“不錯,他是嫡長子。”大皇兄面上盡是不甘,“可這皇位,就合該是他的?”
“如今我命不久矣,曾一心一意擁戴我的文武百官,盡數倒戈。他們說,這皇位之争,已毫無懸念。這皇位之争,果真毫無懸念了?”
大皇兄牢牢盯住桓照夜,眸中竟滿是憐憫:“你以為,無意于皇位,便可置身事外?”
桓照夜微怔,眸中閃過一絲掙紮。
“兄弟六人,你我最為親厚。”大皇兄恢複素日裡的溫文和煦,“你萬萬不可像我這般,營營役役小半生,莫說皇位,連性命都保不住。”
“保得住,再給孫郎中一年半載,他定能想到法子。”
“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大皇兄搖了搖頭,突然猛咳幾聲,顫着手從袖中摸出錦帕,掩住口唇。
“我去請孫郎中。”桓照夜急忙立起身,欲往外奔去,被大皇兄一把拉住。
“不過咳嗽幾聲,不妨事,一時心神激蕩罷了。”大皇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回原處。
“你可還記得,前幾日我同你說起的,琴館女公子,她琴風與你頗為相似,你會喜歡的。”大皇兄含笑道,“你若無事,可去聽聽。”
四皇弟身亡之時,原是大婚不久,新婦倚着棺椁,哭暈過去數回。
大皇兄亦早有妻兒。
若我行差踏錯哪怕一步,自保不成,又何必将無辜女子牽扯其中,毀了她的一生?
桓照夜看向大皇兄滿是期盼的眼神,斟酌道:“不急。”
大皇兄笑容僵在面上,口中道:“好好好,不急,不急。若我不在了,我那瑾兒,勞你費心。”
“大皇兄,不會不在。”
誰知不過半月餘,大皇兄突然于四月初六深夜,吐血而亡。
至于大皇兄的身體為何急轉而下,孫郎中隻說,人各有命,不過是時候到了而已。
禮部擇了日子,定于四月二十四日下葬。
也是那一日,他遇見了他的離離。
夕陽欲下,餘晖透過軒窗,籠滿她全身,連那副鬼面具都柔和順眼許多。
散落面具之上的發絲輕盈飄逸,有朦胧細碎光影。
白皙指尖纖細靈動,似春日暖陽中飛舞徜徉的玉蝶。
溫潤柔軟,清朗澄淨。
如畫,如詩。
他豁然開朗。
争還是不争,困擾他數日的迷障終于破除。
他癡癡望着她,舍不得移開雙眼。
他心之所向,不過就是能在這落日餘晖之下,與心意相通的女子,撫幾首适意閑曲,說幾句體己閑話,安穩靜好。
而非勾心鬥角,猜忌争寵,陷落沉淪于權力的深淵。
第二日一早,朝堂之上,五皇子當着文武百官和諸位皇子的面,奏請皇上允準他前往沙州,繪制壁畫。
文武百官竊竊私語。
“那地方離京甚遠,夏酷暑,冬嚴寒,又極為幹旱。”
“五殿下這一去,再想回京可就難了。”
“五殿下還是這般不務正業,一心沉迷于繪畫。”
“皇上斥責他數回,他隻是不改。”
“昨日大皇子棺椁剛入皇陵,今日他就自請前往沙州,唉。”
五皇子充耳不聞,一臉堅定,又道:“請父皇恩準。”
皇上似是蒼老好幾歲,重重歎了口氣,目光一一掠過僅剩的四位皇子,最終落向跪伏在地的五皇子,語氣蒼涼:“罷了,你執意要去,便去吧。”
“兒臣謝父皇恩準!”五皇子心想事成,叩謝不止。
桓照夜不禁心潮湧動,唇角露出笑意。
五皇子同他一般,都無意皇位。
今日五皇子成功将自己從皇位之争中摘出,他隻需效仿,便可置身事外。
他想起一句詩,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夢寐以求的安穩靜好,并非鏡花水月。
當夜,景王府突然來客。
林止領着客人匆匆前往書房,那人身着烏黑連帽鬥篷,遮得嚴嚴實實。
桓照夜面無表情,坐在椅内,望向已放下帽子露出真容的大皇嫂:“不知大皇嫂深夜造訪,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