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惜年原地伫立許久,沒有沿原路返回,在第七層漫無目的地逛起來。
白億在她懷裡動了動,但安惜年莫名不想在這時放開暖呼呼毛茸茸的小老虎,于是對白億想要下來自己走的扭動視而不見。
白億洩氣般地從鼻子緩緩哼氣,後爪踩在安惜年的小臂上,身體拉長,前腿把安惜年的脖子環住一半。
安惜年的忽然邁不開腿。
【白億?】
小老虎維持這個費力的擁抱,肉墊在安惜年頸側拍了拍:“當然不是因為你。”
白億的腦袋在安惜年鎖骨上蹭了蹭:“我不了解漣漪。但我總感覺,那時候在那裡的無論是誰,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沖到那人身邊。”
過去許久,安惜年垂在身側的手猶豫着擡起,落在白億背上,回應了他的擁抱。
她的臉埋到了白億的毛發間。
“你找到的手電筒。開啟那個,應該能限制黑影的行動,或者直接讓黑影消失才對。”白億輕聲問,“最後對付黑影時,為什麼沒用?”
其實白億知道答案。
從他感受到安惜年毫不掩飾的殺意的那一瞬間,不需要聆聽心音,他已經知道原因。
但是現在,他需要安惜年親自告訴他。
他是唯一一個能聽到安惜年的聲音的人。安惜年本來就無法把話語宣之于口,他不想讓安惜年的心也随之沉默。
安惜年腦海裡的紛擾無法抑制地傳遞到白億這裡,許久之後,終于送出想法:【我沒有控制住。】
停頓片刻。
【我當時控制不住情緒,隻想親手……】殺掉那個讓漣漪換出生命的東西。
一人換一影。
失去了道士身份,又被卡在影子世界裡的她,在那一刻成為了影子。
影子必須和人交換,才能得到人的身份。
漣漪代替她變成了影子,接替了她的痛苦,終結在一片堅硬冰冷裡。
她急于把那種窒息感轉移到下一個目标身上,才沒有選擇使用關鍵道具。
【我不否認烏鴉的說法,不會把漣漪的死怪到自己頭上。】安惜年擡頭,眼睛一片幹涸,【我隻是不想再做被保佑的那個了。】
安惜年的嘴動了動,像是在講話:【我告訴過你自己可以踩着任何人的屍體繼續活下去,實際上遇到真正要舍棄對方的情況,行動又矛盾起來。】
【我确實是個騙子。】
騙人,也騙自己。但騙術并不高明。
利己狠心冷漠,事後又優柔寡斷。
安惜年難得這麼多話,之後不再傳遞任何聲音,安靜抱着白億,汲取他的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白億忽然放開安惜年,接過她小臂搭着的衣服,變回了人形。
他拉着安惜年到一旁的台階坐下,右手沒有放開安惜年的手,左手撫在心口上:“我也有瞞着你,企圖自己順理的事。這沒什麼。”
不久後,白億的掌心聚滿瑩白色的光。
他托起這團光,舉到安惜年面前。
“這是白虎一族的心。”白億的臉色霎時蒼白,額頭布汗,聲音和雙唇一起顫抖,“我們可以聽到其他人的心音,所以心髒更容易被人影響。”
白億拉起安惜年的手,把光團放在安惜年的掌心:“觸碰白虎的心,可以看到你靈魂内核的顔色。”
安惜年的手發顫,強忍想把它立刻塞回白億胸膛裡的沖動,以最小心的力度捧着光團往白億那裡送。
不過片刻,光團的顔色發生變化。
無暇的瑩白逐漸變成了淺淡的米色。
白億撐不住,頭歪倒在安惜年肩上,手緊緊抓住安惜年想要動作的手腕,失力輕喘,笑道:“你看,安惜年。你是一個堅定又溫暖的人,所以你才會矛盾。”
說着,白億閉上眼睛,貓咪撒嬌一樣蹭起安惜年的肩窩,唇擦着她的頸側呢喃:“我從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安惜年怕傷到白億,不敢用力,急得又哄又威脅:【好,你最厲害。快點把你的心放回去!】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白億忽然擡眼,琥珀色的眸子映滿米色光芒,“沒了心,白虎是聽不到别人的心音的。”
安惜年空閑的手一把捏住白億的臉,虎口卡在他下巴,低頭瞪視白億。
白億像是喝醉了,眯着眼睛輕笑,索性把頭的重量放在安惜年手上:“虛張聲勢。我一點都不怕你。”
安惜年停下動作。
四周并不安靜。
白塔裡其實沒有晝夜之分,亮的地方永遠是光明,暗處維持黑暗。
第七層一直是半暗的黃昏,各種争吵、□□碰撞、敲打易碎品的聲音不絕于耳。
她在這種環境裡,觸碰着一個認識不過一個月的奇異獸人的心髒。
對方在這種環境裡,不怕心髒蒙塵,偏偏讓她捧着看自己靈魂的底色。
如果不是因為被拉進直播系統,她不會擁有這樣的奇遇,不會見識到遠超自己認知的事情。
也不會見證剛剛結識的朋友,輕聲承諾浪花會保佑她的一瞬。
安惜年按住白億阻攔她的手,緩慢地把光團重新送回原位。
白億說得對。
當然不是因為她。
安惜年在目視别墅燃起火浪為漣漪送别時,就已經知道了:
這裡的一切因果,全部源自樂于扮演神折磨他們的觀衆,以及提供玩樂平台的怪談直播系統。
漣漪說,浪花會保佑她。
雙親說,他們會保佑她。
安惜年早在末世度過一個個不見星光的夜晚時就明白,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