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虎獸人十六歲開始，參與實地訓練時就不允許帶兩件以上的用品。

白億記得姐姐之前說過，大概就是因此，他們一族在實地訓練中死亡的獸人才越來越多。

姐姐白望曾經向身為族長的母親以及其他族内長者多次進言，希望放寬實地訓練的限制标準，讓本就子嗣偏少的白虎族能留下更多的族人。

可族内長老在這件事上格外固執，即使白望是白虎族最看重的獸人，她的提議也從來沒有被采納。

更是有些旁支聽聞白望的所作所為，特意來到白望面前或破口大罵或出言諷刺。

對于那些地位不高的旁支來說，子孫更多次地在實地訓練中存活下來，等同于他們的實力強大，也相當于家族對他們的認可。

他們的想法大多是，這個從小就被人誇上天的白望，不知道安得什麼心，居然想阻止他們在家族裡提升地位。

久而久之，白望對此沉默，隻在每次實地訓練的參與者出發時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

白億在整裝的時候，想到曾經姐姐身上發生的這些事，耳邊忽然響起昨天姐姐對他說過的話。

“不顧一切地讓白虎一族名聲大噪，哪怕犧牲掉千千萬萬的族人，也要硬捧出一個并不夠格的天縱奇才，讓她去跟最有名望的修士結契。”

難道在姐姐看來，那些死在實地訓練的白虎獸人，都是被人為犧牲了嗎？

所以是有人在實地訓練裡設局，可以造成了那些人的死亡？

由于思考，白億的動作停頓一瞬，随後才繼續把拉鍊拉到頂。

鍊條響起快速合并的聲音，拉鍊頭在軌道上擊出微弱的響聲。

白億把剛才在腦海裡突兀出現的想法抛出去，繼續整理裝備。

他按照姐姐白望的習慣，兩件用品選的是一大壺純淨水和一把多功能戶外刀。

他來到院門前，實地訓練的負責人已經等在車邊。

家用轎車看上去極其老舊，依照白億的記憶，這種型号是至少十年前的款式了。

很奇怪，他們白虎一族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開不起近幾年的車吧？

抱着懷疑的心情，在踏上車的那一刻，他的腦海裡像是被人強硬塞進一段信息似的，突兀想起現在外面已經是末世了。

真糟糕，他怎麼會把這事兒忘了。這已經是他第六次實地訓練了，不應該緊張到這種程度才對。

白億壓制自己的想法，試圖讓心音不那麼明顯，以免正在開車的白虎獸人聽到。

同時，他擡手按揉太陽穴，緩慢地循環深呼吸以平靜心情。

目的地距離很遠，大半天時間後，司機把白億送到了溪紋森林邊緣時，天空已經被夜幕籠罩。

一路上的沉默讓白億不舒服，狹小的轎車也讓身體僵硬到疼痛。

他對司機道謝過，打開車門，前腳掌還沒有觸碰到地面時，身體忽然傳來被山一般的重物直接壓砸的劇痛。

【咦？】腦海出現平靜的一個字。

下一瞬間，他失去平衡，歪斜地倒在泥土地上。

手裡原本抓的水壺和多功能刀掉落在身旁。

求生的本能讓白億下意識地往前上方駕駛座的同族獸人伸出手。

【救救我。】他用心音如此呼喚着。

大腦分明已經接近喪失意識的邊緣，這時候的視野卻意外清晰。

他看到駕駛座的獸人隻是以最小的幅度輕微轉頭向他這邊，連半個側臉都沒完整露出來。

對方那雙眼睛比最深的夜色還有寒冷，如同看垃圾似的睨過他一眼，輕蔑地收回視線，打轉方向盤快速駛離原地。

轎車的尾氣撲在白億身上。

他的腦海一片混亂，強撐着在凝擠出思考。

【為什麼？我沒進入森林，訓練按理來說還沒有正式開始。為什麼他會見死不救？為什麼他見到如此異樣的表現也無動于衷？這簡直就像……】

白億呼吸斷續，努力地思考形容。

【簡直就像，我是不是死在這場訓練中，或者我什麼時候死去，都無所謂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

他找不到答案。

窒息的感覺愈發嚴重，從喉嚨肺部和内髒擠壓出的血堵塞氧氣傳輸的各個重要樞紐，讓他身體各處都在發出陌生詭異的、和喪屍嗚咽别無二緻的動靜。

【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問題同樣無解。

他動彈不得，即使想翻身仰面向上，讓一絲絲的氧氣能夠再次進入氣管也沒辦法。

他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

緻命傷沒有落在即死的位置。等待死亡的過程漫長又短暫。

維持着無法活動的姿勢，他不知自己度過了多久。

失去了時間概念，他隻能眼睜睜看着血一股一股地随他盡力呼吸的動作而從口鼻湧出。

【沒辦法了。】

白億想。

【現在沒有任何治療手段，因為是能力低下的白虎獸人，所以自愈的速度實在慢，隻能将死亡的時點拖後些，無法阻止死亡本身。】

【溪紋森林危機四伏，資源也少得可憐，一般也不會有獸人或人類經過，求救無門。】

他實在太累了，任由自己緩慢地閉上眼睛。

【要死在這裡了。早知道，多跟姐姐聊幾句就好了。】

失去視覺後，身體盡管處于劇痛中，皮膚卻意外能感受到泥土的觸感。

溪水一樣的紋路緊貼皮膚，黏膩濕潤的土浸入每一個毛孔。

封閉感讓越來越微弱的心跳在體内加大回響。

他仿佛被封在土裡。

不，其實這感覺更像是他整個人被封在水泥建築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