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未能澆滅學生們排隊求要簽名的熱情。
他們心甘情願排着長隊,三兩成聚同撐一把雨傘,慕強心理高漲,每個人皆以要到沈先生的親筆簽名為榮。
尤其經管專業的學生,人數最多,除了崇拜心理,更多則希望自己能趁此機會刷上臉,說不定可以為将來面試藍嶼投資創造機遇。
許莫甯一行人也湊熱鬧地趕來了,看着前面排的長長的隊伍,許莫甯臨時犯難打了退堂鼓,雨勢太大,她身上的衣服是新買的,舍不得被這麼糟蹋,又想入營以後還能與沈總經常見面,不急于這一時,于是原路返回,找地方避雨去了。
雨簾淅瀝,好像沒完沒了。
黑色邁巴赫旁,司機手撐一把銀灰色的傘,傘身略傾斜,将前面的男人完全遮覆。
男人身量優越,司機不得不将手臂伸高,動作保持太久,酸澀感随之加重,可别無辦法隻能堅持,他知道,先生要等的小姐還未到場。
紙張一張張遞過來,眼前同時映過一張張毫無記憶點的學生面孔,沈郁澤面上溫和不變,心裡愈發煩躁,連帶耐心銳減,名字簽得越來越連筆潦草。
又來了個冒失的學生。
不小心踩到地面水窪,泥點揚濺到褲腿襪邊,更有一兩滴躍得遠,将沈郁澤私人訂制的棕色皮鞋鞋面沾污。
沈郁澤伸手去接簽名紙的動作微頓,垂下眼睑,眉心幾不能察地緊了緊。
學生自知有失,緊張得臉色一白。
“沒關系。”
沈郁澤淺淡微笑了下。
他在努力裝演善人,一個樂于助人,慷慨解囊的大善人。
再後面,是個沒帶傘,渾身被雨淋濕的可憐姑娘,旁人都在前後尋到一方遮蔽,但她顯然沒有。
沈郁澤望向女孩眼神求助的楚楚模樣,無動于衷,既沒有後退半步,容她進入傘身的保護範圍,也未将傘柄朝前移傾一寸。
女孩失落地走開了。
沈郁澤當作無事發生,向隊尾遙遙觑了眼,玩味地咂了下舌。
過去這麼久了,到底是還沒有考慮好,還是因為怕他而不敢來呢?
……
白初晨趕到時,排隊的人數還有不少。
她想法罪惡,自知腌臜,哪敢在人多時冒然上前,于是雙手交疊擋在頭頂,拐進綠化叢後面的一個四面進風的涼亭裡,準備一邊避雨,一邊慢慢熬着等。
然而沒一會兒,不知道沈先生那邊發生了什麼,隊伍忽的散開了。
人流齊往外湧,排在隊尾的學生最先出來,他們不約而同,面上都帶着失落遺憾的情緒。
白初晨翹首向裡觀察,看到方才為沈先生撐傘的男人,此刻正面對幾個學生像在歉意做解釋,而沈先生單手撐傘站在臨靠車子的位置,視線無目的朝外略掃而過,旋即收傘上了車。
這是有事要走了嗎?
白初晨的心瞬間提起來,原本以為等待的時間還久,足夠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可進度條被加速加載,提前完成,她誠惶誠恐向外挪動半步,整個人生怯發慌,踟蹰不敢行。
因為有雨,沒要到簽名的學生沒有繼續原地逗留,他們離開很快,在白初晨遲疑之間,相繼消失于視野。
不再給她多猶豫的時間,汽車啟火發動,雨刷器規律擺動。
在車子調頭完畢正要啟速時,白初晨心下一橫,莽莽撞撞沖到馬路中央,用纖如蒲柳的脆弱身軀,螳臂當車,将車阻攔下。
女孩迎着雨幕,如泓的長發濕貼胸前,白色裙裾沾上三兩點泥漬,往上看,面龐光潔,檀唇微抖,眼神斂着,像在盡力掩飾緊張。
沈郁澤降下車窗,目光關詢,隻是一言不發,在等女孩先開口。
白初晨不敢與其對視,眼睑低垂,小聲嗡嗡。
“沈先生,冒昧打擾。我是崇大珠寶設計專業大一的學生,成績前列,無不良記錄,也申請了信華科技出資的暑期夏令營……”
說到這,她忐忑地停下,稍稍擡起頭。
第一次相隔這麼近。
女孩的眼睛像被雨霧虛掩蒙住,盈盈恍恍,通徹漂亮。
沈郁澤宛如欣賞一塊晶瑩剔透的琥珀石,有點上瘾似的,被其眼瞳中那抹深邃的棕色吸引。
喜歡這樣的姑娘。
的确不奇怪。
他想。
“如果我記得沒錯,方才你不在台上,并不是名單之列的學生。”
“是,是的。”
沈郁澤的提問叫白初晨更加緊張。
他目光審視,看着眼前纖瘦柔弱的身軀被雨絲肆意侵浸,心中罕見生出一絲憐惜之意,這對他來講,着實是奢侈的東西。
“所以特意過來,是來要簽名的嗎?”
他明知故問。
白初晨慌切搖頭。
“那是?”
“先生,您能不能考慮……也資助我?”
這句話用盡了白初晨的勇氣。
“企業資助名額由校方和信華科技的在職審核人員共同商議決定,名單對外公示過,入營儀式也已經完畢,所以抱歉,這不是我考慮不考慮的問題。”
他聲音溫和,似乎并不覺得她的請求無禮。
反而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師長,寬容對下,耐心解釋,無半分責怪,隻當她是單純不懂篩選的規則。
白初晨更加羞愧,臉色漲紅,無地自容。
她的窘迫與無措盡數落在沈郁澤眼裡,實話講,他很享受這個過程,于是遲遲未開口,有意将對峙時間拉長。
“還有其他問題嗎?”
白初晨淺呼出一口氣,頭垂得更低,開口輕如蚊聲:“不是企業資助,是,是私人資助,請您考慮我。”
“私人?”
沈郁澤一副思忖模樣,好像未懂她的言下深意。
白初晨耳尖燙熱,如芒在背,不知該如何解釋詳說,當下一分一秒都覺煎熬。
夾雨的涼風獵獵襲來,她長睫微顫,肩膀下意識瑟縮了下。
與此同時,沈郁澤終于再次出聲。
“我的私人資助不是那麼好拿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姿态矜貴如初道,“這位小姐,請給我一個理由。”
他懂了,還是沒懂?
對方過于強大的氣場,壓迫得她無法從容回答,還有那雙鋒銳的眼睛,似能窺透人心,任何小聰明的耍弄,在他面前都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