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明希還是将對這場交涉的不滿反饋了出來。
開學第一天,按例大掃除,由于上學期最後一次執行大掃除的是第一組,現在座位又大體不變,這次就從第二組開始輪值。
積了一個多月,學期的第一次清掃總是任務最重的。
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林星來催大掃除工作,各桌同學趕緊搶了相較輕松的部分來做,隻楊光和言秋堅持把手頭的學習任務先做完,等他們拿到工具,胡翔偉一臉生無可戀:“兩位大神,咱們現在隻能去外面掃草坪和清理水溝了……漚了一個多月的水溝!”
“先易後難吧。”楊光堅持廢話無用論,高大的個子,脖子慣性前傾,看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沖向7班管轄的草坪。
言秋朝楊光的背影擡了擡下巴,示意滿臉怨氣、試圖耍賴的胡翔偉跟上:“走吧,早做完早吃飯。”
現實沒有計劃中美好。
草坪被定期修剪過,清掃起來難度不大,但是7班教室在三樓,他們掃出一堆垃圾,卻沒有空閑的垃圾筐可用,需要等班裡先掃完,垃圾都倒完,才輪到他們用。
言秋便說草坪這邊的垃圾先等着,他們先去把水溝清了。
夏城夏季悶熱多雨,這悶了一個暑假的水溝裡積了不知幾場雨、幾層落葉和垃圾,又蓋上了幾層塵泥混着一起發生化學變化……總之,熏出了三張苦瓜臉。
胡翔偉越挖越氣,原地轉倆圈,看着勤勤懇懇幹活的兩位學霸,又不好指責他們,隻能亂發洩:“你們說喻明希咋能這樣,身為同學、身為前後桌,啊?”他看向言秋,試圖争取認同,“身為同桌,竟然一點共同擔當都沒有!他……他還是個男人嗎?!”
兩位聽衆埋頭苦幹,無人給他反應,他剛要洩氣,就聽一聲輕笑。
“阿翔,我是不是男人,你要試試?”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間的偏低聲線,夾一點沙啞,陰恻恻的。
胡翔偉立刻就抖了抖,一秒蹲下繼續撈溝,裝作無事發生。
因那惡劣的語氣,言秋不禁擡了擡眼。
就這麼一眼,喻明希從中捕捉到了嫌惡。
哈,沒錯了,就是這種熟悉的感覺。
喻明希走近,在言秋邊上蹲下,兩手分别搭在腿上,流裡流氣。
他對眼前被混合着爛泥的垃圾和一陣陣微發酵的氣味恍若未覺,甚至饒有興味:“怎麼了,好學生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惡心?”
咦惹,竟然在笑,這是什麼惡趣味啊。胡翔偉偷窺一眼,又很快收回,感覺心裡跑過一萬隻草泥馬。
而楊光做題專注,做清掃也是沉浸式的,壓根沒聽到旁邊人在叽叽呱呱什麼。
喻明希個子高,蹲下來依然很有身高優勢,言秋身高又隻在南方平均線,他一湊近,把西斜的太陽都蓋住了。
言秋在他的影子裡回視,見他臉側的絨毛被餘晖點成蛋黃的顔色。光線一卡,五官倒是看不細了。
她被熏得、餓得、累得,誠懇地歎了口氣。
還沒待細究,她眼中短暫的厭惡又變回麻木,喻明希不由得皺眉。
言秋直抒胸臆:“隻是很希望你如果有空的話,幫忙回教室拿垃圾鏟和垃圾筐下來。”
沒意思。喻明希心想。
他倏地站直,冷眼垂眸:“我憑什麼?”
好沒有道理的一句話,就憑我們都在幹活而你不幹啊。
沒了遮擋,鹹蛋黃色的夕陽又漏出來了,言秋眼睛被刺激到皺眉:“那你幫嗎?”
女孩子努力仰着臉,表情不大好看,皮膚在陽光下顯得很白,質感通透,眼睛亮得很,像水光,又像火光。
這鬼夕陽真他媽的熱,喻明希感到背脊開始冒汗。他一向身體素質好,不是運動導緻心率變高的情況,很少出汗。
他幫個屁。
視線裡那人影越走越遠,言秋跟胡翔偉說:“看來我們隻能自己回去拿了。”
胡翔偉小聲:“你還真以為他會幫啊?”
言秋說:“幫不幫的,先問了又沒有壞處。”
胡翔偉啧啧:“小言同學,藝高人膽大,實在非池中物。”
言秋對這評價不置可否。她今天被動聽了不少喻明希的事迹,最暴力混亂的那部分好像停留在他轉校之前。言秋無意探究他往事、評判他善惡,隻要他沒有真正做出主動損傷他人的行為,沒必要做驚弓之鳥,不過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言秋認為,不去理會外界的許多事也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她近來在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鈍感。
這會兒水溝清理得差不多,他們确實需要處理清出來的垃圾了。
此時楊光把掃把一擱,推了推眼鏡,擡頭嚴肅說道:“胡翔偉你幹活最少,所以應該你回班裡拿垃圾筐來。”
“啊,這……光哥,不是……”
胡翔偉還在扭捏辯解,言秋看到麥以莎單手拎着個垃圾筐從垃圾處理區走回來,她當即朝對方揮了揮手。
麥以莎所在的13班就在一樓,借用她的工具,給了言秋他們不少方便。
把所有的垃圾處理完,言秋讓楊光和胡翔偉先走,自己則去廁所的工具清洗池那裡把沾滿淤泥的垃圾筐沖洗一遍,再去還給13班。
因為今天大掃除,大家的時間不定,言秋就沒和麥以莎、甯馨約吃飯,這會兒食堂估計沒什麼好菜了,她準備自己去小食窗口買點芋泥西米露和肉丸湯湊合一頓,路上被劉加程叫住,意外獲得飯友。對方是以前3班的學習委員,今天也是剛做完掃除,一身熱汗,聽聞言秋的清爽食譜,表示贊許。
劉加程成績好,最厲害之處在于穩定,無論榜單如何變化,他總能在年級前20之列,以一中的升學情況,隻要他保持下去,Top2沒跑了。
俗話說達則兼濟天下,這個品質在劉加程身上體現得很好。他是學習委員,成績好,又平易近人,大家遇到不懂的問題,都喜歡向他請教。以前言秋還在3班時,就跟他關系不錯,雖然言秋成績大多隻在班級中遊,但她筆記做得好,得他贊可,兩人經常參考對方筆記查漏補缺。
這一路到吃飯,兩人聊了聊各自的暑期學習和開學課堂情況。劉加程為言秋期末考試失利被調去普通班感到可惜,言秋家裡的事他也聽說了,言語之間有小心翼翼的鼓舞。
“你現在7班,學習條件肯定不如原來,但不要灰心,你的資質是好的,遇到不懂的問題可以問我,我不懂的就幫你問老師。”
“隻要你不覺得麻煩,我會問的。”言秋是想回去的,對于有利的幫助自然坦然接受。
劉加程身量中等,皮膚偏白,戴着黑色細框眼鏡,笑起來文質彬彬:“當然不會麻煩,教學相長,你盡管問。還有,筆記我們還是要經常交流,我……還有甯馨他們,都希望你快點回歸的。”
言秋微微抿嘴:“謝謝,希望如此。”
人心微妙,一個關系不錯的、成績好的同學的肯定,遠遠來得比最親近的朋友更有效。這一天下來,言秋終于小小地振奮了一點,連回到教室就見到惡名遠揚的同桌趴台睡覺、雙腿大敞甚至占了自己的位置,她也很平靜。
隻是覺得他作為一個有名的壞學生,在教室的時間還挺多的,以及,作為一個快要成年的人,一天怎麼會需要睡這麼多覺?
這回他沒貼着牆,言秋從他椅背後的縫隙通過。她輕手輕腳地把自己的椅子拉離喻明希腿邊,用一個傾斜的角度坐下,她慶幸自己體型偏瘦,用這個姿勢學習不算吃力。
喻明希是第一節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醒來的,睜眼就是清瘦安靜的女孩子歪着身子在寫題,右腿緊緊壓着桌腿,右手手肘遠超桌面,隻能以手腕支撐拿筆。
但她神态平和,并未露出難當或不耐,專注于草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計算。頭頂的吊扇被開到最大,她鬓邊的碎發反複被風撩起,來回撥掃臉頰,她不以為意,好像除了被她看在眼裡的,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癢麼……
喻明希默然收回刻意支開的長腿,無意識地撓了撓臉。
他視線往同桌那邊掃一圈,眼睛一亮,笑了。
“新同桌。”
吊兒郎當的語氣。言秋知道了他大概又在找存在感,好脾氣地應了一聲。
喻明希可能覺得不夠,伸手捏住她的礦泉水瓶,往她習題冊上一壓,非要她看過來。
“水瓶蓋寫的什麼,Y,‘喻’啊?”他頂了頂漂亮的下巴,微眯着眼笑,故意給人添堵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