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隔壁燒烤店老闆弄到了一條好羊,炖了一大鍋,讓言正豐和言秋也一起過來吃。言正豐不知道言秋什麼時候開手機看信息,幹脆直接在公交車站等,言秋一下車他就帶她過來了,這會兒正在和老闆寒暄,互相感謝平日彼此幫襯。
言秋心不在焉地應答了幾句,就安靜下來,腦子裡全是剛才閃過的畫面。
一個濃妝豔抹的醉酒女人,和她身後滿面麻木的喻明希。
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這就是傳言中那些給他錢花的女朋友之一?
可是他衣服大多都是舊的,鞋子也不多,手機也不是最新款,如果是被包養,對方給的錢是不是有點少了……
真的是他嗎,怎麼一眼就知道是他,這麼好認的……
老闆娘親切地招呼言秋和言正豐坐下,老闆和店員把熱騰騰的大鐵鍋和卡式爐端出來放桌子上,不多會兒又上了一盤烤串。
秋夜微涼,在外頭就着微風吃點熱乎的東西再合适不過。
熱氣氤氲,行人如縷,店裡的顧客或高聲暢談或低聲細語,炭火烤出來的油香和熱湯咕噜噜的濃郁浸泡着他們。言正豐難得喝了兩杯,臉被熏得發紅,跟幾個大人聊得火熱。
自從媽媽生病,言秋已經很久沒見過父親這麼輕快的樣子了。
她突然想喝一杯可樂,低聲問父親可否回自家店裡拿一瓶,言正豐揮揮手讓她快去,她很快從冰櫃裡提出來一瓶2L的回來。燒烤店老闆見了直說“哎呀我們這不就有嗎”,言正豐又和他客套了幾句。
言秋找來一次性杯,給大家各倒了一杯,老闆娘直誇:“閨女兒就是細心。”
衆人言笑着碰杯。
言秋一口氣喝完,氣泡從舌尖爆到天靈蓋。
确實挺爽的。
人生千般際遇,大家各有難處,各找出路。
*
隔天,開學的第五節體育課,大夥兒迎來了本學期的第一次800/1000米跑,衆人哀呼。
“你們不要叫,這是最新的教學計劃,天天坐在教室裡一動不動,你們這個身體比我們這些老東西還不如,還不快鍛煉!别等到期末過不了體測!”體育老師叉腰,提氣吹哨,“快,開始熱身!”
熱身之後,體委配合老師,把男、女生分别帶去起跑點。理科班男女均衡,他們班幾乎五五開,隔着兩百米的距離,分作兩個大小相近的小方陣。
體委和老師打手勢作出預備指令,大家微微弓腰作起跑狀。
哨響!
幾十個人飛奔出去,腳步聲從齊刷刷、幹脆的“踏踏踏”逐漸變為愈發沉重而參差的“咚咚咚”。
女生們跑出兩百米,幾個跑得快的男生開始追上她們,他們怪叫着,趕鴨子似的趕她們,惹得她們也驚呼不休,一群人滋兒哇啦的。體育老師洪亮的嗓音隔着半個操場吼他們:“吵什麼吵,這才半圈!留着力氣給我跑!”
言秋跑得安靜,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沖得很猛,保持着均勻的速度,一圈後大家距離拉開,她漸漸跑在女生前列,呼吸也開始加重。卻見一個人在她前面悠哉地散着步,不是那個搞人心态的第一名還能是誰,言秋瞥一眼之後就調開視線,不消片刻就超過了他。
可防不住對方貼過來,他那雙矯健的長腿跑起來那麼輕松,騰雲似的飄到言秋身邊并排跑。
“……”言秋目不斜視。
“你剛看我了。”喻明希聲音平穩得像靜坐,“被我發現了。”
言秋斜他一眼,不服輸地說:“那又怎麼樣,我也不止剛才看你。”
喻明希立馬扭頭打量,她馬尾有點松了,額前鬓邊落下幾縷碎發,顯得臉更小了,她沒看他,目光平時着前方,平平淡淡的,跑得認真。
鄙夷、嫌惡、躲閃……猜想中的這些情緒都沒有,喻明希有些慶幸。
……可是,這些不是他曾經最為熟悉與适應的态度嗎?
那就無謂她看到與否了。
今天天氣不大好,霧霾有點重,空氣像濕抹布一樣厚重。本來這樣的天氣,他應該去網吧窩上一天,或是找個球館和不用收着勁兒的對手痛快地對抗,甚至在琴詠家把房子砸了也行,至少不應該在學校裡,在這塑膠跑道上,和一群書呆子們考這毫無技術、毫無樂趣的體測。
可言秋跑到了他身旁,和他說話。
他就想起那個周五晚上,他們并肩跑了幾乎半個城區。他探過言秋的底,知道她能跑、耐力好,這區區八百米。
于是言秋聽到身畔那人懶洋洋地笑,用他的欠揍的語氣說:“那你繼續看着我跑吧。”
?今天不是含羞草了?
喻明希加了點速,跑到言秋正前方去,故意擋着她。
言秋:??
她馬上跟上,超出對方一點。
可喻明希瞬間就又反超了。
“……”
言秋告訴自己,這人運動細胞發達,跟他玩體能是拼不過的。
但想是這麼想,行動卻很誠實。
不然人家比賽為什麼要有兔子領跑呢,這種煽動力是巨大的。遙望終點,中間難免隔了疲憊和無奈,可如果目标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呢,隻要再快一點、再多一步……
言秋就跟着喻兔子一點點提速,不知不覺超過了一個又一個人,拐彎時回頭一望,被自己甩在身後的人已經稀稀拉拉拖了大半圈,而在她前方,還有四個女生和六、七個男生,其中一個就保持在她一步之外。
此時,離終點還有不到半圈了,已經能看到體育老師屈膝躬身的形狀,雙手握拳,整個肢體都在催促他們,快,快啊!
“第一名,”喻明希偏了偏頭,沒看言秋,但言秋看到他那越跑越鮮豔的嘴唇輕輕勾起的輕蔑的笑,“就這啊?”
話音落下,他不再是騰雲駕霧的輕盈跑法,言秋再次見到發狠的兇獸,他腳尖抓地時足後跟的筋深深陷下去,昭示着極度的野性和爆發力。
言秋睜大眼睛,看他愈發遠離自己,一路飛馳。
她腦子也空了似的,腎上腺素飙升,全力往前沖。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今天分明沒有風,是她制造的風,她就是風。
還剩一百米,還是五十米?超過了誰,跑到了第幾?言秋都沒有注意到,隻看着那個矯捷得像野獸的身影,一往無前如一粒光點。
直到沖過終點的白線,老師按下計時器,朝言秋大吼:“第四!”
言秋大口喘氣,感覺身上如同灌滿了可樂,氣泡滋啦啦作響,很爽。
她減速,緩緩停下,看到身邊停着的幾個人都是男生,才意識到自己跑出了女生第一的成績。她以前也盡全力跑了,但從沒跑過第一。
言秋有點懷疑地去體委那裡看他正刷刷記錄的表格,看到自己的成績,确實超越以往。
體委忙裡偷閑看她一眼,笑說:“很厲害哦,不愧是第一名。”
“……”這個稱号因為楊光、胡翔偉還有某人常叫,最近已經在班級内小範圍傳開了。言秋有點尴尬,隻能笑笑。
“喂。”
一道老大不爽的聲音飄到言秋耳邊,但壓迫力卻是傳給了隔壁的體委,他見喻明希走過來,忙說:“喻哥真的猛,這個成績是體育特長生的水平了。”
自從喻明希參與了幾次打球活動,體委逐漸對他刮目相看,這不,連“喻哥”都出來了。
但喻哥不在意,喻哥斜眼盯着言秋,自有一種“小樣兒是誰讓你跑出這個成績的你在對誰笑呢”的意味。
言秋沒什麼表情地回視片刻。她發現,喻明希比一般人少汗,跑完這麼一遭,男生們無不滿頭大汗,把衣服扯成奇形怪狀來消汗,連言秋自己都擦了兩張紙巾,而他卻隻是發邊微微濕潤。
當然也是熱的,不然連續嚴封了一周的外套怎麼拉開了。唔……也不一定,上次打球打了一節課,他拉鍊也拉得死死的。視線狀似無意掃過他修長的脖子和下方平直的鎖骨,言秋想,他那身傷應該是好的差不多了。代謝一輪,皮膚好像更白了,這天灰蒙蒙的,他就能擺脫這背景色似的,自顧自白淨清俊。
半節課過去,跑完步大家蔫頭蔫腦,老師大發慈悲地宣布自由活動。
言秋慢條斯理地拿出第三張紙巾擦汗,對身旁那道越來越沉重的視線恍若未覺。
體育老師做好課程安排,就去找另一班的體育老師肩碰肩,倆人一起插着兜走遠了。
同學們見狀,紛紛松懈下來,有少部分偷偷溜去小賣部。言秋今天跑得耗能大,也想買點喝的,便也往那邊去。
“言秋等等……”韋君君上氣不接下氣地踉跄過來,“你是要去小賣部嗎,我們也想去,可以一起嗎?”
韋君君的同桌也默默小跑跟過來,是個戴眼鏡的圓臉女孩兒,也留着齊劉海學生頭。兩個蘑菇頭向着言秋一點一點,兩雙眼期期翼翼,言秋沒可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