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謝溯衍的發型太過匪夷所思,看着像是要随時給人來一掃帚,又或是他那一雙冒着精光的黑眼珠太過像見了老母雞的黃鼠狼,祈桑桑一被他盯上便預感不妙,當即就要低頭把自己埋進書卷裡,可偏偏這小兔崽子像是看不出人抗拒他似的,依舊猴一樣飛速蹿了過來。
“小師姐!”謝溯衍十分自來熟地拍了拍她的桌子,“你方才一直看我,可是想要讓我與你一同抄書?”
桑桑:“我沒——”
“好!”
祈桑桑:“?”
這厮根本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不等她話說完,便小狗一樣親親熱熱地一屁股坐到了她身旁,恬不知恥地繼續追問:“怎麼樣,小師姐,有我陪你是不是好多了?”
話音剛落,一旁屏風裡的慕少爺便毫不客氣地嗤笑出了聲。
可謝溯衍臉皮有城牆厚,絲毫不在意慕殊的冷嘲熱諷,依舊興高采烈地一個勁兒朝祈桑桑擠眉弄眼。
“是……”祈桑桑赧然一笑,趕忙制止了這個話題,唯恐他再語出驚人。
謝溯衍露出一個“果真如此”的笑容,再瞥了眼祈桑桑紙上狗爬一樣的大字,頓時從心中升出一種由衷覓到知音的親切感。
“小師姐,”謝溯衍努努嘴,“你這是被罰了多少遍?”
祈桑桑耷拉下腦袋,頭疼道:“原是五遍,師父求情後……十遍。”
謝溯衍眼珠一轉,嘿嘿直笑:“不過十遍罷了,半個時辰的事兒。”
祈桑桑當即打起了興緻,瞪大眼睛:“半個時辰?”就是給她身後栓條狗攆着逼她寫怕是都沒這麼快吧。
謝溯衍見她上鈎,笑得愈發像隻不懷好意的黃鼠狼,獻寶一般抖了抖身上黑不溜秋的破爛口袋,“你瞧。”
桑桑将信将疑,伸長脖子去看,隻見謝溯衍破了兩個洞的口袋底含辛茹苦地躺着一個白玉瓷瓶。
桑桑蹙眉,“這瓶子瞧着眼熟。”
謝溯衍驕傲一挺身:“就是二師兄裝我的那個呀!”
祈桑桑眼角一抽,對上他臉頰兩抹黑灰,不禁想起什麼:“等一下,謝溯衍,你是為何被罰來的?”
謝溯衍聞言目光躲閃了下,旋即又嬉皮笑臉起來:“你不都瞧見了嗎?我從天上掉下來砸到小師兄了嘛。”
慕殊本不想搭理師弟師妹無聊的談話,此時聽聞提及自己的名字卻再忍不住了。
謝溯衍的存在簡直就是問荊的恥辱。
這小王八蛋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術法堪比鬼畫符,上樹被鳥扇,下河被魚攆,平素最愛搗鼓的古怪藥水從沒成功過,不僅不成功,走向還次次匪夷所思,不是将定身水做成化石水,就是将生發水做成返祖水,上回硬生生将淮安變作猿猴在後山林裡蹿了三天三夜!
而偏偏他本人在此道锲而不舍,不論失敗多少次依舊百折不撓,南穹的狗見了他都得呸兩句。真不知師父當初是瞎了哪隻昏花的老眼才會将這小叫花子撿回家。
更可恨的是,如今他居然還敢打着自己的旗号在這招搖撞騙!
少爺當即便一把拂開侍女紅紅兒輕搖的香扇,唰地站了起來,然而還未等他邁開腿,便聽見屏風外“砰”的一聲。
紅紅兒一驚,回頭瞧見慕殊略微探出的腦袋,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圖,連忙為少爺撩起角簾一角,既能讓少爺看清外面動靜,又不至于被外頭兩人發現。
丈步之外,祈桑桑呆呆瞧着自己身旁的兩個謝溯衍,有些不可思議:“這符水竟真能變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我謝小爺說能那定是能!”謝溯衍将下巴翹到了天上,“如何啊,小師姐,現在你能信我了吧。”
約莫是為了讓祈桑桑更加信服他的大作,謝溯衍擡手豪氣地拍了拍“謝溯衍”的肩膀:“瞧在你是我親師姐的份上,五塊靈石我便忍痛割愛給你——”
噗!
一陣巨響,被拍的“謝溯衍”忽地如被紮破的氣球一般整個憋了下去,方才還青春俏麗的少年郎瞬間成了皺皺巴巴的小老頭。
祈桑桑:“……”
謝溯衍的手懸在半空,幹笑了聲,“小師姐……”
祈桑桑扭頭就走。
她總算明白慕殊為何總用談一坨屎的語氣提起謝溯衍了,方才從竹苑炸成飛天鳥人也定是他這一手好符水的福報,這小子真真是全南穹第一沒品!
謝溯衍全然沒有被戳穿的尴尬,依舊百折不撓地貼過來吹牛皮:“小師姐,方才是意外,定是你搶符水的緣故才叫符水失靈的,你就讓我再試一次嘛,不然我給你打個折,四塊靈石!再不行三塊!真的不能再少了……”
祈桑桑不厭其煩,捂着耳朵回到座位上去看經書,任憑謝溯衍鬼哭狼嚎。
距離試煉大會不足三月,她不僅得重開靈竅,還得想法子拿到第一,可沒時間再和小師弟磨蹭了。
慕殊冷眼旁觀,并不信她真能坐得住。
他将祈桑桑帶回家時她隻有四歲,卻已是頑皮無比,在山門熟悉幾日後便開始爬上爬下,上房揭瓦,後雖十年未見,但如今住在他那兒的月餘中也是一日沒閑着,醒了便要滿山頭亂晃,想來這十年雖養在柳南絮那兒,也并未将她性子改變。
她自小便是個不愛讀書閑不住的主兒,若能安靜罰抄,除非有鬼!
可偏偏今日像是真的撞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