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陰雨轉晴的那一天,書悅定下了回國的航班。
一如來布達佩斯的那一天,她渾身上下隻拎了一個便攜的行李箱,輕便出行,一來一往,好像什麼也沒有多。
與此同時,在布達佩斯的住房房東也告知水電維修結束的事情,當詢問到是否要續租的時候,書悅愣了愣,說自己打算回國了。
她蓦然想到第一天來到這兒的場景,來布達佩斯旅途的想法匆匆,随便定下的公寓,入住之前,她看見了在交易網站上房東的留言。
「這位美麗的女士,衷心祝願你能在布達佩斯找到愛上這座城市的理由。」
要走了,書悅忍不住問:“為什麼一定要我在這座城市找到所愛?”
這位房東用非常诙諧的語氣說:“因為下個季度你就可以繼續租我的房子。”
書悅撲哧一聲笑出來。
看吧,沒有人會覺得愛情是必需品,它是權利金錢的附加,是香軟松餅上的一圈蜂蜜醬,少了它也隻是缺點滋味。
依然是一個漫長的國際航班,臨上飛機前,書悅把航班信息發給了明栗。
後者回了句“好”,接手了她在布達佩斯租的那間公寓。
下了飛機,書悅忍不住打電話問,“你真留在布達佩斯了?”
“考慮考慮吧,反正我是自由職業,在哪發展都可以。”明栗答的有氣無力,明顯就是熬了一晚上通宵。
書悅忍不住說:“你就不能早點睡。”
“自由職業不熬夜,那和打工上班有什麼區别?我隻是在享受黑夜的魅力而已。”明栗打了個哈欠,跟做夢似的,“你真回國了啊?”
“對啊,我們家過農曆新年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回去祭祖什麼的,一年一次的大事,我要不回去林女士真的要炸了。”
明栗揶揄着問她:“走的這麼輕松?看來沒多大感覺啊。”
書悅微不可聽地歎了口氣:“就是有點感覺,才走得飛快。”
她甚至沒敢讓江斯淮送她去機場,定了最早的一班國際航班,行李箱是提前收拾好放在客廳的,臨走的時候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眉心,有點感慨地想,不知道這世界上以後還會不會有像他這樣的男人。
江斯淮那時候也醒了,他坐起來靠在枕頭上,手搭在另一側她的枕頭上,視線忽然看過來。
他應該也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所以也沒有多此一舉地問要不要送諸如此類的問題。
他隻是很認真地看着她說:“sherry,祝你往後一帆風順。”
“謝謝。”
書悅回頭看着他笑:“也祝你順遂。”
就這樣,在一個朦胧的清晨,他們用一段無比客氣的寒暄結束。
這是最體面而又浪漫的離開,至少書悅在以後回想也依然會這麼覺得。
聽了她的叙述,明栗笑着打趣她,“幹嘛,你怕自己淪陷啊。”
“是啊。”書悅頓了一下,也沒什麼遮掩的必要,完全坦蕩的說,“有個會開飛機的男人帶你穿過費奧斯海峽,送你一枚十六克拉的戒指,帶你領略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風光,你很難不會愛上他吧?”
愛與不愛的界限不分明,書悅也不想去探究她對江斯淮的感情究竟要界定在哪一方面。
這玩意又不是PH試紙,沒什麼可分辨的數值,她隻要明白自己是快樂的、自由的,在一場異國他鄉的旅程中,短暫地找回了重新生活的力量就已經值得。
為了不讓話題繼續在江斯淮身上落下,書悅視線向前瞥了眼,問明栗,“你什麼時候回國?”
明栗回答的幹脆利落:“等我不喜歡季争渡的時候吧。”
她嗤笑:“沒必要把自己流放一輩子吧,家裡的萬貫家财還等着你繼承呢。”
明栗惱羞成怒挂掉電話:“滾啊,我現在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電話裡的嘟嘟音傳過來,書悅聳聳了肩,不計較地笑了笑。
她的目光落在剛剛拉開桌椅的男人,一身略休閑又講究的打扮,襯衫搭黑色毛衣外套,紐扣系到最上一顆,鼻梁上一副無框眼鏡很好地中和了五官的鋒利,他笑起來一派溫和儒雅的樣子。
便是電話裡剛剛說到的季争渡,他是書悅大學法律一門的專業課老師,港大最年輕的副教授,選他的課天時地利人和一個因素都不能少。
書悅能選上,全靠明栗一晚上沒睡蹲點搶。
她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對面的男人不動聲色摘下眼鏡,季争渡抽了張餐巾紙擦鏡片,他臉上的神色沒什麼大變化,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書悅撐着下巴感慨:“有人賴在布達佩斯不走的理由居然是因為失戀,還是一場根本沒有開始的初戀。”
季争渡擦鏡片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帶着點寵溺的笑說,“小孩子都這樣。”
這個話題就停在這兒。
季争渡從公文包裡拿出幾家律所資料,他兼職做書悅父親公司的法律顧問,正好受林碧蔓委托,為她介紹幾家新的律所工作。
書悅随便翻了幾頁,都是行業内頂尖的大所,名聲在外,進去就是份體面的工作。
就是工資都不太高,林碧蔓早就和各個負責人放話,不計較發多少工資,隻是為了把她塞進去圖一個體面。
翻到最後一家律所資料的時候,書悅定睛看了幾秒鐘。
這資料很快被季争渡抽走,他語氣平常,“這份是我的材料。”
“大學老師現在還搞投資?”書悅啧了一聲,故意打趣,“季老師你到底有幾分兼職?”
“投了玩玩而已。”季争渡挑了下眉,“多元投資,風險管理。”
“江季周律師事務所?”書悅念了一遍名字,沒什麼印象,港島這地界,律所就像遍地開花一樣,她笑眯眯的目光落在季争渡的臉上,心想這筆投資可不好盈利啊。
季争渡卻突然向她建議道:“新開的律所,你要不要去試試,我們這兒剛好缺人。”
“缺點是工資沒那麼多,可能沒你想的那麼精英,但好處呢就是沒那麼多臭毛病,做完事情就下班,沒人會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但你媽媽可能不會同意你去。”
林碧蔓一定不會同意她去,她高材生畢業的女兒去一家不知名的律所做一名實習律師?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書悅反過來問季争渡:“你覺得我是乖乖聽媽媽做事的小孩嗎?”
季争渡輕笑一聲:“當然不是。”
“所以我會去。”書悅把最後一張紙又抽了回來,她含笑的目光落在季争渡的臉上,“我怎麼覺得你是故意說我媽不同意這句話呢?”
“你明知道我這個人有叛逆心,所以其實你在來之前就笃定我會去你的律所,季老師,你真的是越來越有心機了。”
被戳破了原本的打算,季争渡不争也不惱,他臉上仍然是淡淡的笑意,聽見書悅有點好奇地問他,“那季老師,你是一個會聽父母話的乖小孩嗎?”
他甚至心情很好地回答她:“也不是。”
“哦,那你為什麼總是拒絕明栗,明明你也很喜歡她。”
季争渡一下住了嘴,他在這個問題裡陷入長久的沉默。他可以不畏懼世俗所有的目光,可以擁有一切的叛逆去與命運抗争,但這并不意味着他能夠把另一個女孩一起拉下來無所顧忌沉淪。
沉默和拒絕,這是特屬于年長者的擔當和責任。
*
書悅離開的那個清晨,江斯淮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平淡。
至少他再難睡着。
那是個天蒙蒙亮的時分,凜峭的冬日,布達佩斯的冬天呈現一副油畫質地的冷色調,江斯淮倚在窗台邊默不作聲看她離開,登上那輛閃爍燈光的計程車。
她沒有回頭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也不應該有所留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江斯淮這樣對自己說,汽車的尾氣在一片暗淡的天色裡轟鳴駛出,他的視線也淡淡收回來,過了一會兒卻暫住不動。
客廳的透明玻璃茶幾上有一隻dior口紅,下面壓着一張心形便簽。
還是和他們第一夜一樣,她歪歪扭扭捏着口紅在上面留下一行字。
她說:「忘掉這個陰雨天。」
江斯淮蓦然想到他們第一回登島的場景,那也是個十足糟糕的陰雨天,他拉着她一同在暴風雨裡狂奔,那時候不經意回頭對望的一眼,她的姿容豔麗,顔色無雙,是讓他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明豔。
所以也有了稀裡糊塗的開場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