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行宮景色極美,院中有方池子,荷花擠擠挨挨,粉白花苞在風中顫顫。
亭子旁垂下一隻手,花苞随風輕輕碰了碰那隻手,主人便收了手,從涼亭上坐直。那隻手擡起來拉了拉衣襟,朱紅涼亭上滿是靛青繪彩,深藍的衣衫下肌膚如瓷,連指節都染着花苞似的粉。
帶着宮裡人送完折子的李行知溜出來找三皇子,在涼亭剛好看到這幕,不由得呆了。
皇宮是什麼地方?全天下各色美人什麼沒有,可李行知心裡沒有人比得過三皇子。
皮相的美雖然驚豔,但看久了便也無味。唯有三皇子的神态,讓他無論變成什麼樣,都叫人一眼便知——這是個美人。
美而有骨,豔極反清。是枝頭驕傲的花,開盡春色的旖旎。
他倦懶地擡眉朝李行知望來,眼睫鴉青,眼波與漫天碧荷一般漾漾生波。那雙空茫而美麗的眼睛微微忽閃:
“小李子?”
林春溫見李行知立馬恭謹地磕頭行禮,并不奇怪他這樣的态度,盡管以雙方的身份來說,一個得寵的大太監對不受寵的皇子完全沒必要如此尊敬。
他稍微坐直了些,問走到近前的李行知:“你怎麼過來了?”
夏日暑熱,林春溫腦袋昏昏沉沉,靠着涼亭解解暑。李行知垂着腦袋,陰影遮住了他的臉,隻聽到他恭敬的聲音:“奴才奉旨給皇上送宮裡的折子,順便準備回宮的事宜。”
林春溫有些驚訝,他問:“今年這麼早就回宮麼?這夏日最盛的時候才過去。”
李行知對他自然是知無不盡:“最近民間動亂,邊境夷人蠢蠢欲動,宮中事務累積,皇上已經準備回宮處理了。”
聽聞這個消息,林春溫倒沒有什麼感觸,行宮日子雖然清淨自由,但二皇子實在讓他頭疼,回了宮好歹有各方勢力牽扯,二皇子總不會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
想到這,林春溫心下也不由得一松,想起李行知,擡頭問他:“你還有什麼事?”
李行知早習慣三皇子說話直白,越發覺得一個眼神動作都是陰謀的宮裡能出這樣一個人實在是奇迹,他微微低頭,從懷裡掏出個白瓷瓶,遞給林春溫。
林春溫一愣,接過去問:“這是什麼?”
按理說,對诏獄了如指掌的李行知早已麻木不堪,美好的醜惡的。但是在三皇子輕輕的,仿佛帶着綠荷香氣的詢問裡,李行知竟覺胸如雷鼓,仿佛他變成了無數次看過的,站在楊柳河邊紅着臉解答心上人的疑惑的男子。
他聲音有些顫:“奴才看殿下在收集露水,宮中玉蘭寂寞,我便擅作主張,給殿下收集了些。”
林春溫腦海裡閃過宮中幾棵玉蘭的樣子,詢問道:“可是那株粉色的玉蘭?”
李行知點點頭,林春溫忍不住大喜過望,這正是他缺的一味藥引,沒想到李行知竟幫他收集了來。他又算了算瓶子分量,面上帶了絲喜色:
“多謝公公,有心了。”
李行知見他高興,心中也跟着高興起來,他紅着臉搖頭:“殿下謬贊了,奴才做的不算什麼,能為殿下分憂就好。”
林春溫不知該說什麼,當初他救了這小太監後,再次遇到小太監就一直在幫他,還從來不問為什麼。他想起自己當初還怕人家不認得自己,心下暗暗自嘲。
不過若林春溫真說了些場面話,李行知恐怕還沒有這麼開心,他今日目的已經達到,這半天的話也夠了,李行知便向林春溫告辭。
林春溫見他背影消失在花叢轉角,手中把玩着白瓷瓶,心下暗自沉思。
今年秋獵後大皇子便及冠了,槿妃本欲娶丞相家的嫡女,隻不過如今恐怕不行了。那嫡女是個極有主意的人,若沒有外力因素,斷不會嫁入皇室。
不知到時候槿妃會給大皇子娶哪家的姑娘,入了冬後二皇子也跟着及冠,到時候便會出宮立府,成了親,應當沒空管他。他必須抓緊時間……
因為就在一年後,秦毓羽帶兵攻破城門,江山改姓。
正想着,手中一空,林春溫錯愕低頭,謝一在他不遠處出現,手中正摩挲着白瓷瓶。他古井無波的眼睛望來,林春溫便懂了他的意思。
你怎麼總是在收集露水?
林春溫有些含糊地說:“個人興趣。”
不待謝一反應,亭中吹過一陣湖風,碧荷帶起“嘩啦啦”的聲響如連天波浪,涼亭四周的白紗高高地飄起,遮住了兩人相接的目光。
粉白的荷香随着白紗漫滿了涼亭,林春溫還聞到絲絲縷縷的血腥味。荷葉搖着風,把剛滴上去的血滴倒進湖水裡。嘩啦啦的風聲裡,匕首入體傳來細微的“噗嗤”聲。
湖風停了,林春溫坐在原來的位置,仰頭看着旁邊突然出現的謝一。他看上去有些累,低垂着眼睛,手中的匕首閃過秋水般的刀光,上面沒有一絲血迹。
林春溫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鐵鏽味,才發現謝一的喉間緩緩出現了一條小口子,隻要再深一點,再上去一點,謝一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謝一緩緩把匕首收好,然後摸了摸喉間的傷口,看着指尖的血迹,突然伸手摸上林春溫的唇。血有些幹涸,變成棕褐色,在海棠花般的唇上如瓷器裂痕,美玉微瑕。
林春溫摸不準他的意思,微微後退躲開謝一的手。謝一把血抹上就放下手,他低頭打量着林春,然後說:
“任務完成了。”
所以其他的殺手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