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兵部尚書夫人。
程家除程君顧皆為武将,程君顧從小到大跑得最熟的地方有三,程家、辛家還有兵部。
大多時候她都是陪着家裡的嬷嬷來送飯,她父母、兄長都在兵部專用的訓練場練兵,與辛琰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那兒。
尚書夫人笑着從頭到腳瞧了人一回,“有些日子沒見程四小姐,都長成大姑娘了。”
她來京城這麼些年,說的官話裡還是夾雜幾分江南口音,溫溫軟軟的,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煙雨蒙蒙的小橋流水人家。.
小時候爹娘他們練兵練得晚,尚書夫人便會來陪程君顧入睡,有時是唱江南小調,有時是給她說那兒的傳奇故事。直到與辛琰成親,程君顧的所見所聞所夢才從江南水鄉轉為廣袤大漠。
“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尚書夫人的身子骨向來弱,是娘胎裡帶的毛病,生過孩子之後變得更差。
六月的天,獨她一人穿得厚實。
尚書夫人淺笑,“稱不上什麼好不好的,有一天是一天地過就行。程四小姐後續可是有事,若是無事,可到我府中喝杯清茶。”
“夫人還是如以往那般喚我阿顧罷。”
兵部尚書府離靈泉觀不遠,下山之後走兩條街就到。尚書大多時候都在兵部忙公務,家裡就兩個老媽子和三個丫頭侍奉着,需要的時候,每月還會來兩個短工打理院裡花草。平日裡就這麼冷冷清清着,讓夫人能好生養病。
老媽子給上了茶點,畫棋和飲月一左一右在程君顧身旁侍候。
“阿顧前些日子去考了官試,感受如何?聽好些人說,今年的考試難了不少。”
“難倒是不算太難,就是考得有點偏。”程君顧抿進一口茶,“比起當初的騎射,還是好上許多。”
說完,她輕聲笑了起來,尚書夫人也跟着笑。
“還不是夫君偏要說什麼現在的學子不可手無縛雞之力,需文武雙全。我那時就尋思他要吃虧,結果最後真就隻有辛将軍和程将軍通過。”
大哥和辛琰?
在程君顧的記憶裡,官考乃文官之試,他們這些武将是有另外的考核。
似乎是看出程君顧的疑惑,尚書夫人解釋道,“難怪阿顧沒印象,你那時随你娘去邊地了。當時兩位将軍是考官,開試前他們分别給考生們做示範,結果算成績的時候,發現一排箭靶上就兩個紅心有洞,是他們教學時留下的。”
程君顧幻想着那時的畫面,忍不住笑出聲,邊上的畫棋等人也跟着笑。
那一年,程君顧約摸十二三歲,邊關外敵來犯,來勢洶洶,連破多道壁壘,眼看就要沖破邊關最後一道防線。
程元帥臨危受命,點了十萬大軍出征,元帥夫人随軍。程元帥那時一心要培養小女兒接任妻子衣缽,索性把她也捎上,讓她切身實地感受到戰争,而非僅是從書頁和他人言語間感知。
那是程君顧第一次見到父親的另一面,他在家時總是樂呵呵的,孩子們吃剩下的、玩剩下的,他都能照單全收,說是大家長,卻又像是友人一般相處着。而上了戰場的父親,眼神堅毅,做事嚴厲冷酷,在家裡總愛調侃他的娘親在此時唯有服從。
那樣骁勇的将帥,那樣忠誠的臣子,那樣和藹可親的父親,前世不是死在敵人的刀槍炮彈之下,而是死于自己人的刀下,何其悲哀?
“阿顧,可是身子不舒服,臉色怎這般難看?”
程君顧回神,沖尚書夫人搖頭。
飲月道,“我家小姐這些日子總是容易發呆,有的時候還莫名其妙就哭。”
“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程君顧還是搖頭,掃了飲月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話。
飲月起初沒發覺,還想繼續說,被畫棋輕掐了下,這才意識到失言,閉嘴站着不敢動。
程君顧吃過兩塊綠豆糕,又飲下半碗茶,就聽尚書夫人問要不要留家裡吃個便飯。她尋思回家之後也就是跟着畫棋、飲月三人一塊吃,不如留在這兒圖個熱鬧。
“那好,我現在去讓她們準備你愛吃的菜,你且在這兒坐着,我去去就來。”說完,尚書夫人領着丫鬟離開。
見她出門,程君顧轉頭叮囑飲月回家告知家中廚娘一聲,飲月應下,也出了門去。
程君顧擡杯喝茶,想起那場騎射考試,忍俊不禁,“我一直聽說是考生們考試太差,且衆人反應激烈,才被迫取消騎射考試,沒想到背後居然還有這樣的轶事。”
“有趣的還在後頭。”畫棋說。
程君顧催促她快說。
“尚書夫人說的是第一場騎射考試,第二場的時候,兩位将軍不知怎的忽然開始比拼起來。到後來,就演變成了他二人的射箭比試。”
程君顧:“……”
“這還真是他們能幹出來的事。”
她當初從邊關回來後沒兩天,就遇上六皇子啟蒙,跟着辛太傅進宮去。對這場考試的事有所耳聞,但因着事務繁忙,對這些事聽過就忘。如今重聽一回,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她還想問點什麼,恰見兵部尚書走進院裡,忙起身出門。
“阿顧,有日子沒見,長高不少。”兵部尚書眼底含笑,看上去不似平日那般古闆冷峻。
程君顧朝他行了一禮,說夫人正在廚房忙活。
“那勞你晚上在這兒陪她,兵部還有事要忙,我拿完東西就得走,不在家吃了。”
“可是出了什麼事?”
兵部尚書思索須臾,“反正你這兩天也會知曉,早點說了也無妨。辛家軍有個參謀叫馮路明,你可曾聽聞?”
程君顧眼神冷了幾分,“我知道,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