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外頭沒那麼曬,了然道長起身告辭,程君顧也跟着起來,兩人走了一段路後,分道揚镳。
直到踏進小院,程君顧才舒出一口長氣。
她兩世算下來,當真是見過不少世面,見着君王都能談笑風生,但每回與了然道長交談都會緊張不已。
許是這人實在太過不食煙火,令人不自覺将之神化,又或許是他本身氣場強大,使靠近的人感到畏怕。
可無論是哪種可能,程君顧短期内是不敢再去見他。
想到這裡,她又吐出一口氣,輕拍兩下胸口,快步走向廂房。
六皇子有午睡的習慣,這個點仍睡着,蘭美人正坐在不遠處桌前縫兒子不知被勾破的外衣。
宮裡有繡坊,程君顧擔心人手不夠,還同陛下那兒申請兩個繡娘過來幫忙。但蘭美人對自己兒子的事向來是親力親為,再者說,她當初正是因為有一手好繡工才被陛下看中,自是不能荒廢。
蘭美人每月的俸祿不算高,平日裡都是昭華夫人勻一些給他們母子用,眼下出了宮自然是能省則省,哪怕程君顧直說不用那麼客氣。
蘭美人見程君顧進來,放下衣服給她倒茶,程君顧如今并無官職在身,哪裡承受得起,忙攔下給兩人都倒好茶。
“妾身聽畫棋姑娘說四小姐去見了了然道長,可是有事?”
程君顧點頭,将解藥拿出,又把來龍去脈告知。
蘭美人聽着,連針紮進指頭都沒有注意到,那原本施着粉黛的清麗面龐霎時褪去血色,白得吓人。
許久才顫着聲問,“四,四小姐此話當真?”
“娘娘喚我阿顧便是。太醫、程家府醫、了然道長皆得出同樣結論,恐怕不假。”
蘭美人雙眸睜大,雙唇翕動,卻未道出一個字。
“我不知是何人下這般毒手,不過娘娘放心,我已派人去暗訪,想必近日能有結果。”
“妾身知道是誰。”
程君顧驚愕。
蘭美人抿了幾下嘴唇,仿佛是做了許久掙紮,道,“是姚貴妃。”
“娘娘可有證據?”
蘭美人搖頭,“可她恨我。”
程君顧這才想起,蘭美人原是為姚貴妃做事的。宮中身居高位的妃嫔可自行挑選繡娘為自己量體裁衣,蘭美人名聲在外,一開始是被另位娘娘挑中去她宮裡做新衣。
當她滿心歡喜前去拜見娘娘時,卻發現自己将要侍奉的主子變成了姚貴妃。據說是姚貴妃強行把人搶來的,她盛寵加身,母族又立有大功,那些妃嫔忌憚她,自然是不敢與她鬥,生怕見不着第二天的日出。
蘭美人原想着做完衣服領完賞錢就走,不想有一回陛下意外闖入繡房,見她清秀可人,當晚寵幸了她。姚貴妃得知這事陰陽怪氣了好一陣子,等後來蘭美人有了身孕,反而一反常态對她噓寒問暖。
“若當日我不是信她,飲下她命人送來的養胎藥,我也不會小産,璃兒亦不可能先天孱弱。”
激動之下,她忘記自稱妾身,而是用了我。
“璃兒體弱多病,但是個很乖的孩子。陛下憐他疼他,又有你這樣好的先生教他讀書,可陛下對他越好,你越親近他,姚貴妃就越期望我們母子去死。”
程君顧思索着,前世姚貴妃确實與蘭美人走得有些近,近得昭華夫人後來都漸漸開始避嫌。自己向來不理會後宮争鬥,除非是擺在明面上,不然壓根兒就不會去主動了解。
程君顧不敢直接斷言這事就是姚貴妃做的,隻是從種種迹象來看,對方的嫌疑的确不小。
“阿顧小姐,道長可有說這解藥該如何服用?是泡水喝,還是直接吃,又或是外敷?”
“泡水即可。每日一次,空腹趁溫喝下,水不要太燙也不要太涼,适口就行。”
蘭美人留心記下。
程君顧沉吟少許,道,“娘娘打算相信了然道長?”
“為何不可?道長的醫術全城有目共睹,能活死人,肉白骨,妾身如何能不信?”
“皇城腳下,着實難言。六皇子年紀尚小,我還是有些擔心。”
蘭美人道,“那妾身讓人去請随行的太醫來。”
程君顧同意。
太醫住别院,穿長廊而至,好一陣辨别後,朝蘭美人行了個禮。
“回娘娘的話,此物的确為紫姜花的解藥。依劑量來看,正正好是七天的用量,不多不少,恐怕無法試藥。”
了然道長這是直接把路給堵死了?程君顧心想。
“待七日之後,下官再來請脈。”
蘭美人服身謝過,着宮婢送太醫回去。
程君顧心頭放心不下,可這位太醫是父親舊識,醫術高明,為人正直,不至于說謊。
如此想着,她暫且安下心來,在這兒吃了晚飯才回家。
七天之後,飲月急匆匆奔進屋裡,驚了還在午睡的程君顧。
畫棋微惱,問她怎的如此毛躁?
“小姐恕罪,方才靈泉觀有人來報信,說六皇子吐血不止,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