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了透明液體的休眠倉,正無聲地運行着。
安放倉體的房間逼仄又黑暗,乍一看不像是房間,倒像是一方蓋了土的墳茔之内,放置了一口棺材。
至于這棺材當中是什麼,合嚴實的磨砂一樣的倉蓋,與這幾乎能憋瘋人的黑暗,阻擋着窺探者的目光。
下一秒,整個房間發出一絲常人難以察覺的顫抖,而後淡藍色的燈光開始自休眠倉頂部向整個房間蔓延。
這時,借助着微弱的燈光,方才能夠看出,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墳墓,也不是普通的房間,
——這是一間正在航行中的飛船的艙室。
随着休眠倉上部的艙蓋緩緩打開,最先露出來,是仍浸泡在液體當中的烏黑發絲,斜飛入鬓的長眉,再往下……
一雙眼睛倏然睜開,帶着褪不去的沉重寒意,直直透過一層厚重的液體,看看向上方。
被動靜驚醒的聞朝坐起身來,原本黏附在肌膚與發絲間的無色液體,在接觸到空氣之後,幾秒鐘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的目光很沉,像剛是從什麼泥沼當中盡力掙脫出來,明明隻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卻空落落地聚不到一處。
這是聞朝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年。
有了前面兩年的學習,即使仍舊對這裡感到不習慣,但聞朝卻已經能夠熟練地借助儀器本身的功能,讓自己順利離開這個休眠倉。
——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帶着滿身液體,單手撐着倉壁一躍而下。
但習慣使用工具,并不代表聞朝就要習慣于這個世界的習俗。
系上腰帶,兩手理了理衣領與袖子,聞朝這才從容不迫地将已經長過肩下兩掌的頭發撩起,上半部分隻用一條發帶束好,任由下方的頭發自然散落。
鏡子裡,赫然正是一位身着青色斜紋圓領袍,身高八尺有餘的年輕公子,真可稱得上一句仙風道骨,氣質不凡。
——若是忽略他眼中望不到底的寒意,看起來倒也是有幾分親切。
來到星際世界的第三年,聞朝留長了頭發,定制了同從前樣式相似的衣袍,煉制着師父教給他的各種丹藥。
他知道自己依然沒能走出來,但生命如此可貴,上天既然給了他再次醒來的機會,他便不能辜負。
總歸,一切都在變好,不是嗎?
光芒一閃,一個恍若真人的立體投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密閉的房間之中。
“小主人,剛剛接收到的最新消息,由于二皇子蘭斯·奧裡安突然返回首都星,近地防線全面戒嚴,之前聯系好的通道已經無法通過了,恐怕我們必須尋找其他渠道。”
聞朝用牙齒輕咬住,用力一緊,将手腕處收拾利索,随即對着投影輕輕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來解決。”
剛剛從這具與他名字有些相似的雄蟲身體上醒來的時候,聞朝有一瞬間覺得,也許過往種種,不過大夢一場。
但神魂之上那些熟悉的傷口卻在提醒他,這于他而言,不過是一種另一種意義上的奪舍重生。
——唯一的區别隻在于,奪舍是逐生者之魂而奪其身,而他,卻是在一具剛剛咽氣、魂魄已然消散的身體之上醒過來的。
理所應當的,聞朝憑借着這不知比原身強了多少倍的神魂之體,順利獲取了這具身體原主人過往的種種。
雄蟲,因為在其種族之内占比過少的緣故,在各方面皆受到極高的優待。
原主是一名出生在名門望族的雄蟲,且是家中獨子,所以自小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要星星不給月亮,吃穿用度堪稱不凡。即使資質隻是中上,家中也從未表現出一絲輕慢。
按理來說,這樣養出來的孩子,多少都該帶着些驕縱之氣。可偏偏原主被教得知書達理,言行有度。
——在這個大多數雄蟲因能享受太多特權,而把自己眼睛長在天靈蓋上的時代,原主簡直稱得上是一股清流。
但無論什麼樣的人,都會有執念,有時是一個沒有達到的目标,有時是一樣沒能得到的物品。
——原主的執念,是一個人。
原主所屬種族的皇帝,被稱作蟲皇,蟲皇為雌蟲,他生下的三個皇子也是。
大皇子為帝國繼承者,高高在上,二皇子入軍隊曆練,常年待在邊境,唯有三皇子,自少年時便與各世家子弟中适齡者打成一片,其中,就有原主。
奈何原主有心,三皇子卻是無意。就這樣以朋友的身份一直拖到了原主成年期結束的覺醒。
而後原主覺醒後意外出現等級倒退,淪為笑柄,賭氣将自己關在屋内,因高熱持續不退而喪命。
緊接着,聞朝在這具身體上醒來,以千瘡百孔的神魂,拖着孱弱不堪的身體,苟延殘喘至今。
“你回來怎麼不告訴雄父一聲呢?”通訊那頭雄蟲的語氣,是顯而易見的驚喜。
“诶呀,哪裡用聯系什麼星港,全首都星的大型星港都有我們費迪南德家族的專屬通道,你隻管放心降落就是了。”
“就算你在外面遊曆兩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你可憐的雄父雌父一眼,但是别忘了,我們永遠都在你身後。”
“隻管報上你現在那艘小飛船的編碼,他們認得的。”
聞朝似是早就料到了這個局面,眼神靜靜盯着虛空當中的一點,若有所思。半晌,他才在雄蟲真切的囑咐當中,低低嗯了一聲,而後等着對面雄蟲一臉心滿意足地切斷通訊。
醒來後,聞朝借着原主所面臨的困境,順勢提出要外出遊曆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