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柔柔一笑,眼梢微翹,竟有幾分嗔怪之色:“這是我的孫女,自然像我。要我說,忠順才是會長,這麼多王爺裡,獨他長得像高祖,太上皇每每要教訓他,都不敢下手兒。”
太後撲哧一笑,周圍的宮人也都笑了,太後說道:“似高祖雖好,但似你也不差,若似你年輕時,太上皇早看呆了,不是不敢打,是舍不得打了,倒不知忠順還要淘氣到什麼地步呢?”
“哦,看呆的隻是太上皇,不是太後娘娘。”
太妃笑得咳嗽了幾聲,蒼白地臉頰掠上兩抹淡紅,楚楚之風韻,竟讓在場之人皆愣了一愣。
過了一會兒,方才大笑起來。
太妃已近五十,病體沉珂,尚有如此風情韻緻,若是年輕時,真不知是何等之絕色。
難怪曾有宮人說,當年諸國使節,得見太妃,無不以為是天人臨凡,跪拜不已。
宮廷之中,更無人為難太妃,無論是何人,是男是女,見了太妃,都被容色所傾倒,不是自慚形穢,而是癡迷無比。
有宗室女甚至願意入宮為太妃侍女,隻願能時刻長伴太妃左右。
也是見了太妃之後,世人才知道何謂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
太後當年也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但見了太妃之後,竟是呆呆地看傻了,跟着太妃,連家也不回了,害得家中大人以為她走丢了,四處找尋,也算得是昔年京中一樁趣事。
皇後陪笑了兩聲,眼光掃過吳貴妃和周貴人,見一個塞一個妩媚風流,苗條出塵,頓時垂下眼睛,心中咬牙,恨罵了一句狐媚子,又罵了太妃一句,九尾狐狸妖,迷倒了一窩子。
皇後罵太妃,倒不是隻因太妃說她豐腴,而是積怨甚久。
看周貴人和吳貴妃便知道,這兩位嫔妃很有一分太妃的品格兒,概因今上幼時便有笑言,要娶個和太妃一樣貌美的媳婦。
皇後也算得美人,但同太妃年輕時比起來,也就成了燒火丫頭,還是膀大腰圓那種一斧頭下去能劈八塊柴火那種。
況且太妃是個文雅人,臨水做詩,洗竹繪畫什麼的,美人嘛,這樣做就是雅事,換了現代文青,就是做作。無他,顔值而已。
皇後這種張口閉口禮儀典故的正派人,面對一大半後宮都是嬌怯弱不勝衣的僞才女,不怨太妃這個風尚引導者,也就不是皇後娘娘了。
故而,皇後擡起臉來,笑道:“說起忠順親王來,我最近聽說了一件稀罕事,也不知老聖人可知道?”
“什麼事?”
太後正命人去拿禦寒的湯藥來,聽得這話,随口問道。
皇後笑得端莊大氣,指了指身邊一個圓臉杏眼的女官,笑道:“同元春她們家裡有關。元春是太皇太後當年賜給我的,這些年來也算得勤勤懇懇,恪盡職守,再老實不過了。今兒卻突然求到我跟前來,說世面上新出一個什麼話本,滿是大逆不道之言,已有人上告求禁。可忠順親王看過後,竟說這話本是出自她們家,而且是她大伯所寫,宣揚得滿京城都是。這孩子當時吓得腿都軟了,朝我磕頭說,她們家絕不可能寫出這樣大逆不道的玩意兒。我想,元春她們家,榮國公府,原也是開國功勳,忠順親王這話,到底是有口無心,還是……”
這女官竟是元春?
隻見得元春上前,低眉順目道:“王爺說那話本上寫得乃是榮國府家事,話本原是一等将軍賈赦寫的。但想來,王爺隻是無心之失。古人雲,謠言止于智者,奴婢本不該為此事驚動老聖人,但俗語亦雲,三人成虎。奴婢祖母年事已高,且老來多病,奴婢實是擔憂……”
“原是這件事。皇後娘娘也太在意了。至于那話本的事兒,我也聽說過,娘娘隻知道忠順親王說這是榮國府家事,怎麼不知還有說是前朝貴族,如今的高官袁家,亦有人說這是義忠親王的舊事。倘若人人都似這元春一般,聽風就是雨,這還了得?”
周貴人出身市井,于這些小道消息最為靈通,聽見這話,不由得冷笑一聲。
吳貴妃也笑了一笑,她是高門淑女,自诩光風霁月,很看不慣元春這種假惺惺的作風,拿帕子掩口道:“元春姑姑擔憂祖母,原也是一片孝心可嘉。隻是既然知道不該驚動老聖人,卻依舊如故,當年元春姑姑在太皇太後身邊時,可不是這等冒失之人。老聖人在元春姑姑心中,自然不如太皇太後。”
吳貴妃這話一出,簡直是扯着元春的臉皮在反複抽打,太後不如太皇太後也就罷了,居然還不如賈母,這是覺得太後軟綿可欺嗎?元春弱弱地道了一句:“奴婢不是這意思……因事涉大逆不道……”
元春心中咬碎了銀牙,她自幼錦衣玉食,在榮國府中更是衆星捧月,便是含玉而降的寶玉,亦不如她受寵。
她打小就知道,這些待遇不是無端來的,她降生的時辰好,所以阖家都對她寄予厚望,期望她能一朝選在君王側。
然而,她進宮做了女官,卻被太皇太後選到了身邊,概因太皇太後年紀越大越發念舊,對昔日這些老功臣的孫女,也多了幾分照拂。
按說元春在太皇太後身邊,能見今上的機會也挺多的,可今上并不是那等管不住下身的人,何況元春珠圓玉潤的長相,也不入今上的眼。
後來,被太皇太後給了皇後,今上原本就遠着皇後,元春跟了皇後之後,連見今上的機會也少了,天天看着皇後找借口杖斃宮人出氣,元春即便知道自己是太皇太後給的,皇後不敢動她,也生生吓得做了一段噩夢。
等太皇太後崩了,為了刷聲望,元春整日跟着皇後去陪那些老太妃吃齋念佛,硬生生念得元春改信了道教。
聽着耳邊這些刺耳的言論,元春暗暗發誓,太皇太後當初能從一介女官,做到太後,她如何不能,到時候,所受的這些屈辱,她一定千百倍奉還。
然而元春忘記了一點,太皇太後是女官出身沒錯,可太皇太後隻是被高祖寵幸了一兩次就抛之腦後了,即便肚子争氣,生了兒子,可是兒子一生下來,就被人抱走了。
等兒子即了位,追封養母之後,才尊她為太後,沒成為太後之前,太皇太後的職位是貴人,到高祖去世都是。
要不太皇太後怎麼會對皇後同命相連呢?
不念舊恩的可不隻是今上啊。
這一日,榮國府的正廳裡暖烘烘的,瓶中含苞的梅花,被這暖意一烘,都隐約有些綻開了。但榮國府諸位主子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反而仿佛剛剛從冰河的窟窿爬出來一般,是身寒心也寒,而且被寒氣逼得都抽風了。
哐當一聲,賈母手上的甜白瓷杯子摔在地上,滿是皺紋的手抖啊抖。王夫人在旁邊也是一副搖搖欲墜,即将暈過去的模樣,不過搖歸搖,旁邊金钏兒痛到扭曲的表情顯示,王夫人一時暈不了。而邢夫人一會看看賈赦,一會看看賈母,滿臉浮誇焦急之色,演技差評!
賈琮躲在賈琏身後,努力作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但賈琮的眼睛裡卻滿是看大戲的興奮。
“你說什麼?”
賈赦臉兒漲得發紫,氣得渾身發顫。
忠順王府長史官,似笑非笑:“太後娘娘的懿旨……尊府不比别家,貴府元大姑姑也是一片孝心,着我們王爺,有過改之。我們王爺說了,隻是一句無心之言,想來貴府也不會介意……王爺亦說,貴府若是要介意也罷。他老人家大不了煩勞今上做回主兒。隻是當着今上說出來,貴府大老爺和元大姑姑,隻怕就要吃些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