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娆知曉時今衍在同她說話,旁人可不知。
他們望着時今衍離開的背影,滿心疑惑。
“他剛剛在和我們說話嗎?”
“是你們誰的朋友?”
“不知道,反正我不認識。”
“管他呢,繼續嗨,過一會兒娅娅可就出來了。”
未見面時,沈筠娆的那些矛盾心理在見到時今衍的這刻蕩然無存,隻剩緊張。她急張拘諸,完全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
時今衍的那抹颀長身形轉瞬便要消失在視野中,沈筠娆顧不得其他思慮,急遽起了身,“不好意思,那位是我朋友,我得過去一趟。”
“奧,原來是你朋友啊。”
坐在沈筠娆外側的幾人立即起身給她讓出道來。
“speed”距離京大也就半小時的車程,在這遇到熟人本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時今衍和沈筠娆的神情有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貓膩感,很是耐人尋味。
不過衆人都處于和沈筠娆尚不熟悉的階段,沒人好意思開口八卦多問。
沈筠娆朝着時今衍離去的方向快步尋去,隻當時今衍回了二樓包間。不料剛走過拐角,裡側突然傳出聲不溫不涼的短促男聲,“這。”
沈筠娆不設防,被這猝不及防響起的聲音驚到,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識朝外躲閃幾步。
此處是個四岔路口,一側通向洗手間,一側則是前往二樓的樓梯。
另側禁止客人前往,是酒吧的置物間,這截道路尋常并不開燈,隻有工作人員前往時才會打開,此刻正處于漆黑一片。
時今衍就雙手環胸靠在這暗暝處。
四目對視的刹那,沈筠娆才反應過來是他,緊張猛顫的瞳孔登時平緩下來,細指重重按在猛烈跳動的心口撫了撫。她這心髒,當真受不得驚吓。
可将這抹突起的異樣壓下後,氛圍的默然更讓人失措。
沈筠娆緩緩低下眼睑,有些不敢同他對視。雙手徐徐垂下,置放在身前,食指緊張輕繞。
“看看現在幾點了。”
時今衍冷不丁将手機屏幕舉到她面前,率先打破了這份沉寂。
沈筠娆觑他眼,老老實實依着手機上的時間點嗡聲答複:“……九點五十二。”
時今衍捏着手機側緣的食指微動,手機屏幕瞬間陷入黑暗,連帶着沈筠娆心頭跟顫,她拿捏不住時今衍的态度,更不知他為何突然問時間,但她感知到時今衍不高興了。
又是十來秒的無聲對視,沈筠娆無措的咬着唇肉,剛想要主動交代自己來此的緣由,時今衍卻又開了口,“今天不去伍老那複診,十點也不睡覺,這是剛開學就想繼續休學了。”
熬夜本就是傷身的行為。
于沈筠娆這種身子羸弱之人而言更是大忌,她從幼時便保持着早睡早起的習慣。後來學業繁忙沒轍,隻能将睡眠時間朝後推移。但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她基本保持在21:30上床,最遲22點得睡覺。而現在已經21:52,她顯然沒法在22點入睡。
沈筠娆聞言稍怔,時今衍口中的伍老乃是時老爺子的多年好友,行醫幾十載,是位極有能力和名望的老中醫。
伍老爺子如今已歲入古稀,退休多年,看在時老爺子的面上才答應為沈筠娆調養身子。若不是伍老爺子精湛的醫術和時家在藥材上花費的錢,沈筠娆也沒法半年重回學校。
兩人的婚約本就是時老爺子一力促成。
婚後,老爺子更是想方設法的讓他們倆多相處。
老爺子知曉時今衍是個嘴硬心軟的人,甭管他嘴上怎麼否認,動作是誠實的就行。
于是乎,老爺子直接告知時今衍,“每周帶娆娆去老伍那看病,如果你不陪她,門衛就不會放她進去。”
那時的兩人才剛領證沒兩天,若是摒除沈筠娆的少女心事,明面上的兩人與陌生人無異。
時今衍被老爺子捏住所求、被逼結婚本就不爽,更不想順着老爺子的意思而為,甚覺老爺子用沈筠娆威脅他的舉動像個笑話,他渾不在意,世界上不止伍老爺子這一個中醫,沈筠娆不舒服自己會去看病,總歸與他無關。
如今被滋養了半年的沈筠娆身體狀況都沒好到哪去,更别提半年前剛從沈家這個狼窩裡逃出來的她。
彼時的沈筠娆裸露在外的肌膚都透着駭人的病态白,那白比身上的白裙還要白上幾分,甚至能透過纖薄的肌膚瞧見内裡盤結的淡青色筋脈。若是多走幾步路便體力不支的三步一晃五步一咳,淡色的柳葉彎眉因不适颦蹙,稍稍一折便好似忍受了天大的痛。
時今衍每每外出沈筠娆便要跟随,她那身體顯然扛不住。或是默默待在角落裡拍撫胸膛緩解心口的難捱;又或者疼到額際沁出虛汗、臉色蒼白到極點;再或是一個人蜷縮在沙發邊緣阖眼假寐,手指卻緊緊交扣在一起,指甲掐着手膚讓自己保持理智。
偏她分外乖順,從不在時今衍面前多提一句擾他。
正因如此,時今衍每每瞥見,心裡都會升起些負罪感。
但凡沈筠娆嬌氣些,在他面前以結婚的名義多加強求,時今衍都不會對她有多餘的情緒,偏她一聲不吭,溫和謙柔。骨子裡對女生的道德紳士感與不願屈服于老爺子的矛盾心理在時今衍腦海裡相互争鬥,無休無止。
沈筠娆不知他的心思,隻知,他出門的頻率低了些。
這場婚姻在時今衍的眼裡就是場交易,也隻有利益才能讓他安心同她繼續下去。沈筠娆深谙這點,從不敢在他面前露出那些少女心事,更是将時老爺子許給她的條件盡數告知時今衍,讓時今衍覺得她亦是因利而來,隻想安安穩穩度過這一年拿到想要的東西,并非時老爺子的眼線,他這才漸漸對她松了戒心。
此後,兩人間的關系逐漸歸于平和,維持着鏡花水月般的一年之約。
時今衍也開始每周都陪她去伍老爺子處檢查,可如今,沈筠娆重回校園,搬出時今衍家中,她又哪裡好意思再麻煩時今衍陪她去看病。
時今衍一句話丢出去好半晌沒回應,他瞧着沈筠娆那耷拉着小腦袋的楚楚可憐模樣,心頭既升起些無名火的惱意又沒轍,“說話。”
“我不想再休學了,可是我……”沈筠娆嗓音漸悶泛啞,“我以為你不想再和我聯系……也不想陪我去複診……”
聽着她那滿是委屈的腔調,時今衍如同被人迎頭澆了盆冷水,丁點脾氣都沒了,再開口的聲音倒像在無奈控訴什麼,“沈筠娆你有心沒?是誰一聲不吭直接搬走的?”
“我吭了啊。”
沈筠娆更委屈的仰臉瞧他,“我搬好家後給你發了消息。”
時今衍:“……”
人都走了,這時候再發有什麼用?她倒還理直氣壯,好似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樣。
空氣凝滞幾秒,時今衍看着她的神情,鼻息間忽而溢出聲氣笑的短促音。
沈筠娆在沈家謹小慎微的生活二十多年,早就習慣了獨自承擔的生活,她不敢去麻煩别人,也沒願意讓她麻煩之人。
她隻告知時今衍,老爺子替自己辦好了複學手續,再過過就得去上學了。
京大作為國内最好的大學,時今衍尚在腹中時,家人就已為他規劃好未來的道路,在離京大最近的紫竹園買了一套房方便他大學居住。
結果時今衍高中畢業後選擇出國讀書,紫竹園的房子便一直空着,如今倒是在沈筠娆身上派上了用場。
沈筠娆日日需要煎藥,若是在校内居住連火都沒有,老爺子便在将複學消息告知她的當天,捎帶将鑰匙給了她。
校外的房子主要還是為了上學來往方便,自不比家中的别墅區,隻是個三室兩廳,但也足夠沈筠娆和時今衍兩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