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與他人交談,溫聆筝停下了腳步,拉着搖光換了方向。
哪曾想她還不曾邁步,外頭的吵嚷聲就已透過院牆鑽入她耳。
“你怎敢拿我與裴凜比?他不過一個罪臣之子!”
“按我說,他就該和他哥一樣被越人腰斬了才好!”
那人尖利的吼叫聲刺痛了溫聆筝敏感的神經。
她隻能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才能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他們怎敢那樣說他?
他們怎麼可以!
她的思緒仿佛在那一聲‘腰斬’中被拉回了曾經,拉回了宣仁十六年。
——她上輩子的宣仁十六年。
在溫聆筝的印象裡,那年的雪和今歲一樣的大。
枯瘦的枝桠一夜間攢出了難以承受的雪花,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徹底崩塌。
彼時,她仍舊在與他賭氣。
不肯看他寄來的信,亦不願給他回信。
她将自己鎖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裡不肯出去。
她已許久沒有聽見過他的消息,直到那日看見玉衡跌撞着跑進來。
那是她上輩子最後一次見到裴凜。
那年,是他們成婚的第六年。
她二十有一,風華正茂;
他二十有七,屍骨已寒。
清透的日光照在冰涼的棺椁上,她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執意要與他見上一面。
那一夜,她替他熏了衣物,擦了殘屍。
可當她将他一點一點地放回棺椁之時卻發現——他的屍首早已殘破到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拼不起來了。
回憶戛然而止,聽着牆後那群人肆無忌憚的談論,溫聆筝隻覺悲憤。
腰斬?
他上輩子的下場,又何止腰斬……
她轉身穿過了前後相連的木柞長廊,直入庭院。
院中的人零星幾個,皆為盛京纨绔子中的佼佼者。
而他們聚在一處,口誅筆伐的也無非是定北侯府。
溫聆筝駐足原地,沉默地聽着。
他們說——定北侯府忘恩負義,配不上三朝帝王的看重;
他們說——侯府之人死有餘辜,隻可惜了大周五萬将士;
他們說——裴家犯了叛國之罪,株連九族才是衆望所歸!
可隻有溫聆筝知道。
不是這樣的,事情不是這樣的,定北侯府是被陷害的!
“不是這樣的!”
“定北侯府不會叛國。”
“裴凜,更不可能叛國!”
從古至今,就沒有馬革裹屍的叛徒。
溫聆筝與裴凜素無交情,這一點,搖光絕對肯定。
去歲的那場敗仗鬧得紛紛揚揚,搖光自也有所耳聞。
但姑娘怎麼會幫定北侯府說話?難道是因為裴凜?可他們明明不認識啊!
搖光被溫聆筝弄得摸不着頭腦,有些茫然。
但看着那群纨绔子弟紛紛轉身,搖光的直覺還是告訴她,她得趕緊帶上姑娘跑了。
完全拉不動溫聆筝,搖光這才發覺姑娘的倔脾氣竟是又犯了。
搖光又急又怕,可姑娘不肯走,她也隻能擋在姑娘身前。
“你是誰家小娘子?”
“竟敢幫裴家說話!”
仍舊是先前那道尖利的聲音,隻是這一次,溫聆筝看清了他的臉。
永昌伯府的世子——安相濡,也是裴凜的表弟。
溫聆筝無視了那群纨绔子弟仿若吃人的目光。
她隻是繞開了搖光朝着安相濡走去。
“建昭三年,越人來犯,太//祖親征,中敵軍埋伏,被困蕭山。”
“是第一任定北侯孤身闖入越軍大營,挑了那越軍将領的首級,這才迫使他們不得不收兵回援。”
“慶和元年,越人賊心不死,遣奇兵偷襲邊城。”
“死守了邊城三個月的,是你們口中叛國的定北侯爺。”
“定北侯府,戰功赫赫,死在他們手底下的越人不計其數。”
“你告訴我說,他們叛國?”
溫聆筝看着安相濡,笑得諷刺。
本朝建國二十八載,卻已曆三朝帝王。
且不提第一任定北侯随太//祖南征北戰,建立大周時的功績,單就說建國來定北侯府三代戍守北境,那榮耀也是獨一份的。
定北侯府的榮耀,是三代人的鮮血鑄就的,她不允許旁人随意诋毀。
像被踩到了死穴,難以解釋的安相濡驟然暴怒。
他本就生得人高馬大,又比溫聆筝大了四餘歲。
他身邊還有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友人,而她隻有搖光。
他要動手逞兇。
她根本逃不掉。
溫聆筝雙手抱頭,心中歎了口氣。
今日,她屬實是莽撞了。
可她不後悔!
想象中的疼痛始終不至,溫聆筝有些詫異。
耳邊忽然傳來幾道石子落地的聲響與此起彼伏的呼痛聲,她倉惶擡頭,就見那群纨绔子弟已經躺了一地。
“安相濡。”
“你再說一句試試。”
紛紛揚揚的細雪似乎都停滞在了那一刻,溫聆筝錯愕地看向長廊的另一端。
少年身姿清舉爽朗,白衣烏發,比萬千天光都要桀骜三分。
他的目光穿過重重雪幕,落在她的身上,眉宇間藏着淡淡的哀傷。
裴凜?